近来屡次被人问及情感以及婚事问题。问者漫不经心、洋洋得意, 仿佛在倨傲指摘一幅古老绚烂山水画之败笔处;答者脸上故作镇定,满是一片超然雍容之态,可内心却深感到一阵窘困与局促。
我本无意对此议题避而不谈,亦不必作自我封闭、拒她人于千里之外状,更不会是孤芳自赏,睥睨群“雌”,以凸显我渊渟岳峙,挺拔伫立之态。
在我人生格局之下,在我以往经历中,似乎愈来愈把对异性之情感,置于式微之地,似乎愈来愈把恋爱与婚姻,当作人生经历中一项必经义务与责任,来加持自身。
由于在曾几何时的多年前,苦心孤诣地把泰半闲暇,付诸于无尽的书斋生活中,而导致自己在一些情感问题的机遇创设、意外邂逅上,没有足够的体味自省,出现了大范围的区域空白。
简言之,我连在精神上都可以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处男。如此堂而皇之地说来,不过是如履薄冰的坦荡,而非矫揉造作地“甲醇”(假纯)。
那又缘何这般顽冥不化、自我画地为牢?在精神世界,对于所谓情感萌动的理解,还算是极为浅薄与幼稚的那个阶段,我亦曾满怀热忱,企图在西北一片满是荒芜的盐碱地上,开垦出一片绿洲来。
但是,我没有足够地耐心与毅力,去细致地观察心中的那个所谓的“她”,究竟适不适合你。我只是盲从,只是侥幸,只是热望,只是矜持,我只是稍稍体味到这其中滋味当真因人而异,便体面优雅地偃旗息鼓了。
必须承认:人性之多重复杂性,绝不是只看顾一面、心生爱意,就可以满怀信心书写下文的。你一定要在社会维度下了解她,而不是简简单单在小格局下你情我愿,你侬我侬。
而我,在长时间思想与感悟中,读书愈多,感怀愈深,渐发对人生持悲观立场,对人性在复杂社会条件下,面对种种诱惑后嬗变失和,不免痛惜,进而淡然,遂不再报以足够期望与等待。
故此,我颇觉人生无趣,只是一味在社会规约好的路径中,按部就班地谨慎前行,稍有差池,人生格局常常出现顺序之逆转与境况之漂移,而恋爱或是婚姻,总不过这设定好、待变棋子当中的一颗。
人本是有灵性动物,却在涉及到繁衍后代、延续香火的问题上,处处精心谋划成利益博弈与生存打拼;而情感,居然日渐萎缩,直至消弭,融化成势利与世故汪洋浩海当中的一抔脓血。假使人生经历之必经步骤,必要如此般地异化人性,使人类之进化呈逆反之态,回归至野兽栖息之山川丛林。我当不必对此行为,有任何一种冠冕堂皇的美化。
找一个略显艰涩的哲学学理,来部分消弱爱情之美感,当然不是我面对未来,这一步骤中物质准备时,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托辞。其实即便是为自己,为父母,也应当多努力营造一个丰盈的人生,而不是让一个仅仅是在生理上、然后是心理上影响了自己一段时间的人,拖入泥潭,以致于生命之树陷入干瘪枯萎之境地。
也就是说,那个曾经让你如痴如醉去爱的人,在我人生的情感世界里,是常常进入不到核心圈层的。我这样讲,并不意味着可以去看低一段感情,只是要说:假如不知可收可放之态,一味地把无效感情,视作梦幻中美轮美奂的一弯新月,而罔顾月有阴晴圆缺的事实,每天以和女朋友在温暖的被窝中,在浓烈油腻的绵绵情话激荡下,优哉游哉地煲电话粥为乐,并以此为每天必做之练习功课,我想实在大可不必。
至今仍是孤家寡人的原因其来有自。另外一种心结就在于:当你开始倾心于某一人身上时,你的人生、人格就立刻处于一种依附被动的状态(恋奸情热除外)。你的注意力被她牵引,你的思想境界被她把持,你的作息时间,也由于每天睡梦中那一丝毫无现实意义的微笑而紊乱:她的一笑一颦,本不过是应酬交际之一般性礼仪,却硬是在你自我催眠式的想象中,赋予了极为美好的意义。你每天都在琢磨接近她,尝试找出本已不着边际的话题,企图全方位深入地了解她。
然则对一个人毫无意义地单相思,就像是屈身匍匐在帝王膝下诚惶诚恐的奴仆,总是企图贴近一种高不可攀冰冷自负的美好,并自我想象成瑰丽童话。你的地位如此不堪,却仍是一厢情愿。人,一旦为无妄情感所累,便会痛失自由;而情到浓时,理智之苍白,竟不知彼此人格之平等,反而屈己迎合,何其荒谬!
在心仪之人面前,你会时时刻刻体会到,那一丝不易觉察的自卑感,在身畔起伏游荡,你也总是有意无意地为她身旁突然乍现的异性热络,而无端突感紧张与烦闷。
爱,至少在没被相互承认之前,是一段百般滋味尽尝的心理触动,是一种心有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的滋扰纠缠。自欺者自矜浮夸,曲意美化,大言炎炎,道尽美妙,整个人其实也不过是一只猕猴桃:外表坚韧,内心酸楚;至于感觉,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简言之,那种完全不可能的一厢情愿,是造成丧失自我,乃至失去自由的元凶——元凶必有原罪。故而,我实在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幸地喜欢”上谁,也真是担心自己像是在欣赏一部美国电影《勇敢者游戏》:你要是真得想玩,就必须一路勇敢行至尽头。唯有实现目标,方有可能求得人生之收获,于精神之羁绊中彻底解脱,人格尊严亦完整无损;否则,求不得、怨憎会之痴苦纠缠,于身心何其痛哉。
理想主义曼妙的玫瑰情怀,在这般现实构架下,磨损得几乎不能辨识形状了!爱情不是奢侈品,是生活必有之物件;爱情不是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不是全为sex,亦不是单为love,爱情,本质是cooperation, 因此双方皆俱自由意志,通力合作,共营人生,因而爱情缔造partner关系,世间一切美满良缘,才子佳人,相濡以沫,鹣鲽情深,令人艳羡,正是一种再和谐不过的partner关系:
譬如:杨宪益与戴乃迭,钱钟书与杨绛,梁思成与林徽因。我们不欢迎徐志摩与陆小曼,亦或是张爱玲与胡兰成。至于王佳芝和易先生,公孙止和裘千尺,都不过是孽缘。
前者的理想,大抵是与我远去了,可是我日夜深思,手不释卷,而立之年,仍未有一丝一毫懈怠,如今郑重抉择,实在觉得志同道合者少,形同陌路者多;心心相印者寡,应景生情者众。爱意情仇,又何必夸夸道哉?
清光绪帝师翁同龢尝云“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这话至少对于身处在单身时代彷徨寂寥的我,还是有意义的。
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