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个人的难以入睡叫失眠,几个人的睡不着却是狂欢。
你不能错过这样的夜晚。
没有炫丽的舞台,没有惊艳的造型,没有高亢的尖叫。
只存在简单的原木乐器。
这是一场属于几个人的私密订制相聚。
我像往常一样,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来到负一层乐器室找到彤儿。音乐是彤儿的兴趣爱好,彤儿在这里兼职。彤儿每周会给我上1到2次的吉他课,上课时间由她决定,她就是这么任性,但一般都会在晚上。彤儿的吉他是自学的,那一年高三压力大,别人磨牙说梦话的深夜,彤儿只身一人在练吉他。我感叹到,彤儿你们教导主任真善良,同意你这么高调地扰民。彤儿说这只是前奏,事实是每个熄灯的晚上,彤儿抱着吉他躲在被窝里凭借感觉在练习爬格子。别人都抱着柔软舒适的大公仔酣然入睡,彤儿拼命克制自己的手指,以免拨动琴弦发出声响,后来是在什么时候进入睡眠状态的,彤儿稀里糊涂地,也不知了。
彤儿见到我的第一句就是:你唱几句来听听,大家学吉他,就是为了自弹自唱的。我立刻反驳了:不是啊,我纯粹是想学乐器,多一种技能耍酷而已。我背后一阵哆嗦,实在不敢在别人面前献丑。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开嗓为妙。
彤儿笑了,在我这不用紧张,玩得尽兴就好了,唱歌你是逃不掉了,不挑战自己哪来进步?我本以为彤儿会像教书先生一样,一板一眼按着教科书的节奏进行。彤儿灌输给我一个重要的理念:寓教于乐,成效最高。
彤儿不在乎我唱的好不好听,即使我仅仅只是跟着哼唱,彤儿也会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十分陶醉。彤儿的歌声很好听,自嗨模式,无太多听众,身临其境,可以明显感受到彤儿的用心。在众人面前保持暂时的严谨是件轻易的小事,可贵的是背后的自律与对自我的严格要求。
彤儿,你有没有想过去参加某些音乐节目比赛。彤儿笑了,没有回答。彤儿抱着吉他,坐在沙发上,淡淡的笑脸与轻轻的音乐,那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
我在一旁练琴,和弦转换不流畅、极不自然,彤儿悠闲自得地边弹边唱,不是她在演奏吉他,而是吉他在自动配合。我唉声叹气,彤儿,一定是你的琴比我好,琴弦更好按。彤儿走过我身边,矫正我不正确的扫弦姿势,我摊开彤儿的手掌,彤儿,你的手指上都结茧了。
自由练习阶段,旁边刚放学的小朋友会跑来彤儿这边,吵着彤儿给他们唱歌。彤儿说,唱歌可以,前提是先完成学校里的作业。彤儿有一项技能,能根据小朋友的咿呀哼嘻即时配乐,毫无违和感。彤儿,你怎么办到的。彤儿的右手掌轻靠在后部分的琴弦上,熟练的闷音,我随手弹弹,糊弄你这个小白的。可以的,这很彤儿,糊弄都如此高水平。
乐器室的负责人是比我和彤儿大几岁的文艺男青年,我和彤儿都称呼他师哥。师哥平日很少在乐器室,不是找老同学叙旧,就是在户外锻炼身体。很少见到师哥在室内弹琴演唱。我一直以为师哥只是乐器的搬运工,他不懂音乐。
那天我来到乐器室,彤儿不在,我看手机信息,才知道彤儿临时有事取消上课了。既然来了,就不要白白走一趟,我在旁边书架寻找平日使用的音乐书,许久没找到,师哥这才想起彤儿暂时借走了。没有书,我空想练习,我办不到哇。师哥从抽屉拿出白纸,笔尖下流淌出熟悉的乐章,今天先按照这个练习。我瞠目结舌,在这个乐器室里,音乐资历最浅薄的人是我。
临近跨年还有一个月。
冬季的夜晚更冷了,手指僵硬不听使唤,练习曲目不停被中断,我的指尖发红,磨合了很久,始终没有弹奏出心满意足的效果。彤儿示意我提前下课,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我把吉他放回旁边的折叠A字型支架,准备离开。彤儿问我,这么急,赶时间吗?我要回去填写这周的实验报告。明天周末,你有更加充分的时间去完善,彤儿挑了一把吉他,先不要走,你绝对不能错过这样的夜晚。
师哥在门口停下了自行车。师哥,你回来了,等你很久了。一切准备就绪,彤儿兴奋地说。
彤儿背上吉他,我举着乐谱架,和她一起坐在天井的台阶上。空气中可以清晰看到嘴里哈出的气。师哥抱着吉他,盘腿坐在我身边的空地上。
今晚我们就是一支乐队,赶紧加入我们的私人音乐趴体吧。师哥扯高了风衣拉链,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里屋,返回的时候,我面前出现了卡宏鼓。
你就演奏卡宏吧,用手拍敲木箱前端的薄板发声。
师哥,我也可以吗?我的意思是,我这么菜鸟。
放心,我们不会被你的节奏带走的。清空顾虑,尽情享受这个即兴创作的夜晚。
我们都在你身边,互相是对方的听众。彤儿搓着双手,大胆地尝试,尽情地释放。
这个夜晚,没有聚光灯,你也能成为焦点,在自己的舞台,我们都是主角。我们的主场,掌控着内心的乐章,无须在意唱的是否好听,无须在乎他人猜测的目光,只用音乐表达自我。
师哥的老友来了,进屋从墙上取了一把尤克里里。免去客套的寒暄,直接就是欢歌一曲。
彤儿言之有理,我们没有理由错过这样的夜晚。
吉他、沙球、卡宏鼓、尤克里里,随时可以停顿,随时可以重新加入参与其中。不存在古板的教条,你会忘记自己弹唱的旋律,但你绝对忘不了当时卸下重重伪装的自己。没有几个青春的夜晚,会有几个志同道合的人,陪你一同挥霍,接受最为真实的自我。
不必嘶吼,我们连在音乐里的放肆都是安静的。临时的乐队,不必太过担心任何人随时离开。
无法逃避的黑夜,天南地北的每个人都装载着雷同的心事。
最后,辈分最小的我和彤儿,和师哥一起整理乐器室,打烊的时间终究还是到来了。
彤儿按照制订的课程给我上课,随着专业课考试临近,我推辞她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不再频繁来到乐器室。那天晚上,没有提前告知彤儿,我主动来到乐器室,许久没有练琴了。只有师哥和他的老友在。调音的时候,无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房东要把地方收回,重新规划,这里怕是不给租了。”
“你怎么打算,搬到另一个地段?”
“我这阵子在外面考察,附近租金都不低啊。”
“你还想继续坚持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
师哥的叹息声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考试结束,我再次来到原来的老地方,门口告示乐器室搬迁了,没有指明具体的新地址。我没有想过,师哥与老友对话的夜晚,变成了我同乐器室之间的尾奏。
夜晚吞噬了我们关于青春的梦。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一句:你不能错过这样的夜晚。
那个黑夜,几个人的专属音乐相聚,那么短暂,那么扑朔迷离,空闲的时候,我也会怀疑临时乐队的组建是否只是我的一个梦境,它从来没有真正地发生过。如果只是梦,为什么我脑海里清晰浮现着天井演奏的画面?
正如你好不容易抢到了最爱歌手的演唱会门票,演出的当晚,你挥舞着手臂,你在观众席声嘶力竭呐喊,你跟着大家一起唱专辑里循环了N遍的歌词,在恋恋不舍里,演唱会落下了帷幕。你随着人群走出场馆,那样的夜晚过分美好而显得不真实,若不是嗓子干痒,双臂疼痛,脸上有浅浅的泪痕,你还以为一切都只是错觉。
狂欢之后恢复的安静,更让人落寞。
我们会经历很多个失眠的夜晚,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不停地数绵羊,终于熬到次日天亮,黑夜的回忆荡然无存。
我们在白天错过了太多,不能在可以成为自我的夜晚继续错过,总该学会努力创造青春里专属的记忆,即便它们是那么地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