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文/春儿
一念及“母亲”二字，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涌出甜蜜的痛。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七七年的春夏之交，我出生了，那还是个食不果腹的年代。父亲在我满月后，去了离家二百多里的城市，做了一名橡胶厂的普通工人。自此，一整个家，三个孩子，全交给了母亲一人。八零年夏初，除了姐姐、哥哥，我又多了个弟弟。也是在这一年，我家有了自己的土地。四个孩子，几亩薄地，家里家外的所有活计，皆靠母亲的肩膀撑起。
母亲命苦，在她才几个月时，姥爷在战场上成了俘虏，音信全无。后来她有了继父，也因此失去了快乐的童年，扼杀了上学的梦想。她常常讲起自己在七八岁时，跟着十二岁的大姨，跑一百多里路，过黄河去找她最亲的奶奶。有次小船差点儿翻进混浊的黄河水里。我实在无法想象，在那样的年代，两个小女孩是如何抗拒继父的虐待而离家出走的。
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母亲说，她兴奋得彻夜难眠。她把土地也当做自己的孩子，用心用力地养着。于是我的儿时，没有了饥饿的童年，有的是放学后给驴割草，和哥哥一起放羊，看母亲喂猪，和弟弟争抢着收鸡蛋。记得最深的，是周末和寒假里，我们姐弟四个，拉着架子车，去大路上扫落叶，给羊儿们储备冬天的粮草。一边扫，一边和姐姐哥哥打闹玩耍，童趣多多，其乐无穷尽。
母亲白天干农活，还要按时按点地给我们做饭，不让我们上学迟到。晚上又点灯熬夜给孩子们手工缝制衣服，纳鞋底子。虽贫穷，但她从没让我们穿过有补丁的衣服。她总说，学子，是要穿着体面的。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这是母亲一直坚持要我们努力学习的起因。所以，在她心里，知识分子是那么的崇高而伟大。别看母亲一字不识，数学计算能力，我却一直无能企及。一棵白菜，几斤几两，几元几角，她可以张口就说出价钱，我常常在一旁瞠目结舌。因此，母亲喜欢调侃自己，说如果给她进学堂的机会的话，她肯定是一名优秀的大学生。母亲的聪慧，我向来不质疑。卖自家菜园子的菜和瓜时，我最多帮母亲推车，而没帮她算过帐，甚是汗颜。
好多农活是要技术的，母亲只需向别人请教一次，就会了。比如种棉花，种西瓜，种各种各样的蔬菜。她打理出来的庄稼和瓜果，绝对是最喜人的。被邻居们夸，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母亲的倔强，也是出了名的。一个瘦弱的妇人，赶着毛驴犁地，耕种，拉麦，收秋。现在想来，我仍会是一脸的骄傲。父亲上班，一年回家的日子，不超过一个月。母亲硬是牵着毛驴拉着架子车，买齐了三间大瓦房的所有材料，盖了新房子，而不乞求任何人帮忙。我们用好好学习，来犒劳母亲所有的劳累和辛苦。
无论生活怎样的拮据，母亲还是会节省出一两毛钱，为我和姐姐扯几尺红头绳或者买几朵绒绸花儿，扎在辫子上。上学的路上，就会不断听到被人夸的声音：“看二凤家的两个女儿，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听之，自豪之感溢于言表，我就更加嘚瑟，脸扬得高高的，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
四个孩子都上学，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了。母亲几年都不给自己买件新衣穿，可每年春节，我们姐弟四个，照旧会穿上新的衣服去拜年。
一年里最让母亲作难犯愁的时刻，就是开学。她会提前发电报给父亲，要他把工资捎来。可父亲挣的那点钱，真真是杯水车薪。还得母亲起早贪黑地卖些菜，卖点粮食，攒点钱凑上。
“没有爷爷奶奶疼的孩子，妈妈要更加地爱你们！”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父亲在十五岁时，没了娘，二十八岁，没了爹。虽然没感受到过爷爷奶奶的宠爱，但我依然有一个快乐无比的童年，都是母亲和兄弟姐妹给予我的，而让我不觉得少了什么，也从不羡慕别人有爷爷奶奶。
我们姊妹四个，在母亲并不宽广却一直温暖如春的怀抱里，茁壮成长。
母亲的坚毅，就这么静悄悄地传给了我，无需多言。还有父母的恩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爱情观。至于她的善良和要强的性格，也一点不露地遗传给了我。四个孩子中，我最和母亲谈得来，所以我俩还是好朋友。她有什么烦心事，都会倾诉给我听。到现在，每每回了老家，我还是喜欢和母亲睡在一个被窝里，认真听她唠叨些家长里短，她的喜怒哀乐。
就在刚刚，我正写着这些文字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一接通，我立即笑着告诉她：“妈，我在写文章，关于你的。”母亲对此不太感冒，她觉得，我的文字又不值钱，写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我早睡早起，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我不反驳，总是呵呵一笑而过。
母亲把手机紧紧捂在耳边，悄悄地说，仿佛怕被谁听见：“我发现了你爸的小秘密。”其实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她是趁着父亲打牌还没回家，给我打的电话。
“啊？什么秘密？”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偷听到你爸在手机里和朋友讲他藏有小金库的事。你说，我要不要当面揭穿他？”母亲用做贼似的语气说的这番话。
我一听，不由得笑了，“千万不要，你得给爸留点面子，多尊重他，拐个弯地提个醒，打牌小玩别大赌，旁敲侧击一下就行了。”
又和母亲聊些养生之道的话题，最后我再次强调，别揭穿爸爸的小秘密，母亲乖乖地答应了。
其实，算来母亲今年才六十三岁，真的还很年轻。可曾经的过度劳累，让她的身体配件受损太重，如今都不太听使唤了，老爱找茬儿。不过还好，母亲有颗不老的童心，仍旧保持着旺盛的活力。
这一生，无以报答母亲什么，只能用心聆听她的每一个唠叨，而不厌其烦。使她的笑，不掺杂丁点的掩饰，纯粹且干净，再没有苦与痛需要隐藏。只要有机会，就和母亲睡一个被窝里，来次彻夜长谈，一起追忆我们共同的岁月，幸福，或者曾经的苦难。
――2016.12.5. 冬阳暖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