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倔老头

文|风华争A


数次萌生写写父亲的念头,提笔几次却一直没写成。

《1》

时间的脚步真快,送走父亲已三年了。

父亲节那天,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我和父亲在十多年前拍的照片,又配上几句表达思念的话。不成想下班回家后却看见母亲的眼哭得通红。她一定是看了朋友圈的照片,触动了她的思绪,有些难过了。想到这,我很快就删了信息。

几日前,母亲翻箱倒柜整理衣物,在床箱底发现了钓鱼竿,数一数竟有十几根。钓鱼的牛津凳静静地伫在墙角,已蒙上了灰。渔网,渔竿,帐篷,父亲生前最爱的几样东西都藏在这里。

看着这些遗物,不由得和母亲聊起父亲一个人去泉阳林场的日子,那些“神仙”般的日子看似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却为他的病根垫了底,如果不是一意孤行,执意去山里过“神仙”的生活,也许他就不会那么早离开我们。

《2》

父亲神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一退休,便不顾我和母亲的劝阻,他撇下照顾孙子上学的母亲,一个人打包好行李,揣着我赞助的三千块钱,骑上本田摩托车向梦寐以求的两间小瓦房愉快地出发了。

父亲居住的地方是个林场小镇,镇上的人大多以种人参,采山货,伐木为生。

有几个情趣相投的人经常和他凑在一起,一大早去大河钓鱼。晚上回来点着大锅灶,煎盘小鱼,粉条炖蛤蟆,再端上小葱抹大酱。小圆桌往炕上一放,几个人围成一圈,老白干一倒,就端起酒杯喝起来了。

几个人喝得晕晕乎乎,直到唠干了茶叶壶,唠熄了灶坑的柴火才肯散去。父亲觉得这种日子很滋润,就连空气都是甜的。喘气溜道,他的原话。

母亲没空去看望他,孙子牵拌着她的脚。父亲每次回来都去集上淘些钓鱼用的东西。把钱花在这上面他一点也不心痛。看着他爱不释手地摆弄那堆渔具,母亲就骂他,

“老家伙,你一点也不会过日子,就乱花钱。”

父亲则呲牙一笑,

“等我钓了鱼晒成鱼干,用油一烹,保你吃得直流口水。”

母亲白楞他一眼,

“哼!吃你那点破鱼,几千块啥鱼我吃不到!”

父亲又是呲牙一笑。

我们一星期跟父亲通一次电话。但只能按他约定的日期通话,平时都关机,谁也别想找到他。除非他主动找你。

“就烦天天打电话,没事别老打电话!”

父亲抱怨母亲,完全不懂人家的关心。

“你这个老家伙,别不识数。当自己是香饽饽呢?没事谁会找你!”

每次母亲和他通完电话时,总会再怼上几句。

《3》

泉阳镇的人认为他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大概没儿没女也没老婆。每天他都喝着小酒,迷迷登登地。有摩托车的地方就有他。

“唉,你知道东屋那个老头吗?退休了,市里来的。”

“是个孤老棒子吧?怎么没见有人来看他?”

镇里的人议论纷纷,这个钓着鱼和喝着小酒的外来户日子可真是逍遥。

“谁说没老婆,他老婆漂亮着呢,你可别小瞧他,人家有儿有女,结婚了,都好着呢。”

镇上有两户人家和父亲关系比较亲密。一个老杨头,一个老于头。

“老杨,明天我老伴和姑娘要来林场看我,你去我那喝酒!”

听说我们要去看望他,父亲很高兴,很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老杨。

抱着刚满二周岁的儿子,初次踏上去泉阳林场的火车。

院里的大黄狗很乖巧,知道我们是主人的亲人似的,汪汪几声就站在窝旁咕噜着大眼睛望着我们,直晃身子。

一只小狗绕着我的裤角撒欢。另一只追咬着大鹅扑楞开翅膀满院乱跑,小院热闹起来。

父亲特意挑回一担水,忙舀了一瓢递给母亲。

“你快尝尝这泉水,嘎嘎甜,又凉快又解渴。”

长途跋涉,有些口渴。咕咚咕咚几口,母亲一口气喝个精光。

“嗯嗯,是不错,挺解渴,小华你也喝几口。”

闻听母亲赞扬,在厨房烧火做饭的父亲忙凑过来,呲牙笑着,望着我们一脸得意。

“赶明快都到这来吧,这儿山青水秀,小菜都是自己种的,没一点化肥。空气又好,肯定长寿!”

“冬天呢?天寒地冻,到时冻死你这老家伙。”

母亲反驳道。

“冬天也冷不到哪去,门窗都封好,炕烧好,热气都跑不出去,老暖和了。”

父亲诱惑我们,描绘着好暖的冬图。

很久没看到父母这么开心地说笑,我在炕上逗儿子,他们俩人在外面烧火做饭。

泥鳅,在水盆里钻来钻去。烫直了小腿的蛤蟆整齐地码在花边圆盘里。烤玉米的香味飘到屋内。窗外的大黄狗探着头,欢快地直摇尾巴。偶尔汪汪两声生怕主人把它忘了。

《4》

饭桌上陪父亲边喝边聊。一直以为父亲不擅言谈,加上他总是阴着脸,我不敢多说话。借着酒劲把攒了很久的话全倾吐出来。

午后儿子在炕上睡着了,父亲去小卖铺买烟,我去院外转转。

一排房子连着六户人家,父亲住在最外边。四米长的木栅隔出院落。

“咣当”一声,隔壁门开了,女邻居端着盆出来喂鸡。我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婶子,你好啊!”

女人抬起头,一张脸,两团红血丝。她望着我,嘴巴张了张,嘟囔什么我没听清。鸡食盆往地上一撂,径直转身推门进屋,看得出她不想理我。

大概人家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茬吧。热脸撞到冷屁股,哼!不理我,我去逗狗。

大黄狗愿意理我,摇着尾巴,挣着锁链,跳起来直打转接住我扔过去的馒头,开心地吃起来,汪汪几声表示感谢。

“哇……哇呜……”儿子被狗叫惊醒。我急忙跑进屋,拍拍他,他又睡了。

听父亲说过他刚搬来时曾去隔壁喝过几次酒。女主人还包了饺子送给父亲吃。按说她不该这种脸孔对我啊,心中疑惑不解,我忙问买烟回来的父亲。

“爸,隔壁的婶子怎么不理我?叫她几遍都不答,她耳朵没毛病吧?”

谁知父亲听了,脸马上一沉,声音高了几度。

“她,她有病!是个神经病!”

“哦,可能她这会儿犯病了,你不说她以前还送好吃的来过吗?”

我信以为真,想着经神病人的确时好时坏,这种表现也很正常。

压低话音,怕吵醒儿子。谁知父亲刚坐下,忽然站起冲到电视机跟前,猛地调大了音量。吓了我一跳。

“爸,爸,干嘛?放那么大音量干嘛?吵到孩子了,快放小!”

我忙去查看儿子的情况,生怕他受到惊吓。

接下来父亲的行为更夸张。他穿着鞋噌地蹿上炕,不顾泥巴踩到被子。“哐哐哐”狠敲着墙。额头青筋暴起,怒视着墙壁,边敲边骂。

“杀了你!看我不弄死你!我叫你骂,有本事就当缩头乌龟别出来。”

我楞住了,这是啥情况?分明是父亲在发神经病。我跑出门去问院内正在剁鹅草的母亲。

“这俩人结下仇了?他要弄死她,她要弄死他。俩人天天这样骂仗。”

听母亲这样一说,我更加迷感。

“你听谁说的?是我爸?”

母亲收了鹅草,去拌玉米面。

“刚刚去打鹅草时看到老杨头,他猜到是我,和我说了好一阵,两人闹很久了。”

“怎么会这样?邻居间相处成这样,以后怎么办?”

我担心起来。父亲一个人住,没人开导他。

“怪你爸不好!太倔巴了。有时午更半夜喝酒回来,惹得狗咬,扰得人家不能好好睡觉。”

母亲这样一说,我消气了。是父亲喝酒吵闹,墙不隔音,影响人家休息,的确过份。难怪他听得见隔壁女人在骂他。

为人扰狗叫的事两人闹到镇上居委会。明明是父亲不对,可他偏不接受。一点都没改正的意思。邻居放狠话,非把这个倔老头赶走。

《5》

父亲的确是个倔脾气,其实他来林场前已有点轻微脑血栓,每次提醒他少喝酒,他都一脸不耐烦,手一比划。

“改不了,少来劝我!跟喝酒没关系。”

买来药给他吃,他更气。

“药,药!别天天这个药那个药的,没病都吃出病来,我没病。”

辛苦买的药,他看也不看一眼,随手往垃圾堆一扔。

“有买药的钱还不如多给我买点酒!”

我拿眼前这个清瘦的老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爸,你不能整天生闷气,怎么不讲道理呢?换位思考下,是你的话,你还不得跑人家把桌掀了,把锅砸了。”

我进屋哄劝坐在炕沿边抽烟边生闷气的父亲。

“反正有我没她,有她没我,非跟她拼个你死我活!”

父亲油盐不进,仍气呼呼的。

“爸,你不是喜欢这吗?我们换个房,到老杨叔家旁边再买个,省得你看着烦。邻里之间天天见面,原来你天天在这生气呀?”

我不放弃,想劝说他叫他换个地方住。

“不行,这里把边,出门眼亮,宽宽敞敞。哪也不去!”

父亲固执得要命,见哪条路都行不通,我没招了。

发过脾气,抽好烟,父亲拉过枕头,倒头睡了。

《6》

母亲一直在院里忙碌,喂狗,喂鹅。这会隔壁女人又出来了。

“婶子,婶子!”

我连忙叫住她,她靠近妈这边园杖子说话。

“婶,替我爸给你赔个礼,他这个人犟了一辈子,脾气暴,不讲理,你别生气。”

女人开口,嗓子嘶哑,估计这阵子气得不轻。

“这老头刚来时挺好的,每次钓鱼回来,总给我家送,镇里人对他印象都不错。”

女人和我们攀谈起来,看来父亲最初人缘不错。

“可自从他和老杨头老于头天天串在一起后,整天喝得东倒西斜,我们都以为他是老光棍呢。”

“唉!老家伙不听劝,退休了在家享享清福多好,看看孙子,可谁也拴不住他。”

母亲向女人数落父亲一身不是,长吁短叹。

“嫂子,见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竟嫁了个这样的倔老头。”

女人同情起母亲来,说着话,怨气消了不少。

在父亲那小住三天,这几日风平浪静。父亲面色也好看些了。

《7》

从父亲那回来没多久,接到父亲打来电话,他居然想通要回来了。确实他不适合再住在那里。房子被原来的卖家重新买回,父亲寻了一圈没找到可心的地方,骑着摩托车一趟趟把东西折腾回来了。

父亲搬回来后变了个人一样。和母亲去集上买买菜,偶尔下厨房做几回饭。这才是母亲希望过的日子。平静,详和。

好景不长,老杨头一个电话令其乐融融的日子大变模样。

父亲搬离泉阳镇小瓦房后,马上就动迁分房了,每家分幢小洋楼。想起房主殷勤来找自己喝酒要求买回房子,父亲如梦初醒,上当了!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要拆迁分房的消息了,只有他还蒙在鼓里。

父亲一生唯一一次发财的好机会就这样被人连哄带劝,活生生把房子骗了回去。

父亲郁闷,怎么也想不通。经常做着住进小楼的梦。

小楼青砖红瓦白墙,院内停着他的摩托车,大黄狗绕着他撒着欢。小楼后面种着时令蔬菜,青翠欲滴。院门口一棵苹果树,风吹沙沙……

父亲更恋酒了,一天三顿,有菜大喝,没菜干喝。谁也劝不了他。他的话语越来越少,眼神越来越呆滞,笑容全消失了……

没多久父亲病倒了,嘴巴歪了,流着口水,他怔怔地望着窗外,也许他仍梦想着小洋楼,梦想河畔钓鱼的情景。偶尔他也会笑,一闪即逝。没人知道他梦里的风景,他失语了……

写到这,黯然神伤。父亲,当初你的脾气如果不那么倔强,一切肯定都是你想象中的模样,如果你仍是我梦中的模样,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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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天极限挑战日更营打卡之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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