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的降临了,江宫女轻轻的叹了一声,“又过了一年了。”今天是七夕,是所有有情人团聚相守的日子。她都快想不起来她进这汉宫有多少载了,而在了无人气的永巷又待了多少年。
她如今六十了,当初十四岁时与她一起进宫的伙伴,要么在进宫后忍受不了宫中的寂寞,而又无见到皇帝,更无被皇帝召幸的可能,绝望忧郁而死,要么受到了皇帝的临幸,如今成了独守空房的寡妇。她则静静的在宫里一天一天的活着,奢望着孝文皇帝能大发怜悯之心,放她们这些孝惠皇帝时的旧人出去。但是,她等了四十六年,熬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终究没能出去。如今的她虽然不必当差了,住在永巷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但是她比之前更寂寞了。
原先是有个王宫女与她同住的,但是住上没一段时间,她就死了。不知是何缘故就死了。有人说是被她害死的鬼魂回来找她索命了,有人说是她知道了宫中的某一个夫人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夫人为了不让秘密被别人知道,就把她灭口了。所以如今只有江宫女一人住在那里。后来,有个小太监半夜从她的住处经过,听见了院中传来阵阵阴森森的歌声:“今夕何夕兮?谁为表吾心?君不见陌上花开人如玉,君不见孤魂一缕随风散。”小太监听的头皮发麻,东西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拾了,连滚带爬的逃离了这个地方,嘴上只能做出“鬼”这个嘴型。歌声停了之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永巷如此天日,谁个知奴的苦?谁来慰奴的心?罢罢罢!谁让奴注定是贱命,与孝惠皇帝陪葬的资格也没有……”这人不是鬼,是独自住在这偏僻角落里的江宫女。夜深人静,四下蛩鸣,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头,更显寂寞。她内心无法排遣,披着一件衣裳走出院中,想吹吹风,平复下心情。不料见此良夜,心中苦闷更加无法排遣,悲伤像开了闸的水,汹涌而来。想到了老家上蔡的春天,山花遍野,鸟儿在远处自由自在的飞;想到了他,身强力壮,年轻憨实,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主儿。只是,到她进宫,他都不知道她想嫁给他,真是个榆木脑袋!想到这里,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如果那时他没那么呆,早早的娶了她的话,她如今怕也是儿孙绕膝了吧?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想,情不自禁的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谁为表吾心?君不见陌上花开人如玉,君不见孤魂一缕随风散。”不想却吓到了外面的人。这样的人生,她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滋味。十四岁进了宫,剩下的日子都在这死气沉沉的永巷中度过了,如今,她已经六十了。六十岁,对一个人来说,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但是,面对着这无穷无尽的黄昏和寒鸦,听不完的鼓点声,她不知,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即使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皇帝都如走马灯一般一茬一茬儿的换,那孝惠皇帝的张皇后如今在北宫也落寞的活着,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她贵为先帝的皇后,如今也寂寞的老去,哪一天死了也没人会为她伤心,史书也不会留下太多关于她的记载。而她一个宫女,何时死了,死于何处,又有谁会去关心?
在历史的面前,无论是帝王后妃,还是王侯将相,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纵是千秋帝王业,万世不朽功,又能如何?时间会洗刷掉一切。问今是何世?秦耶?汉耶?可怜的是那些不被命运眷顾,命不由己的可怜人,任时光一点一点的腐蚀着,对着清冷的月光,无声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