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四点接到了老春的电话约我晚上见面,他很少给我打电话,也很少约我出去玩,他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分裂的那一个。
聚会的时候他总爱一人在角落里抽烟,安安静静地仿佛上帝俯瞰世人一般旁观我们,可有时又特别疯癫,尤其是喝酒之后,疯起来了三个汉子都拉不住。
我觉得他今天喝酒了,虽然隔着电话,但我能隐约感受到他言语里呼之欲出的醉意,我有点畏缩,因为我的气力比不上三个汉子。
他要是发起疯来了,我拉不住。
晚霞很快从天边褪去了,天空黑暗,没有星月,城市的灯红酒绿反馈到夜空上,还是一片黑暗。
我似乎没有见过这座城市上空的星星,也可能是因为我总是低头走路,所以也许有过而我未能得见。
我上了公交车坐在了最里边最靠窗的位置,我觉得公交上最舒服的就是这个位置,每次车上人不多的时候,我都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而车上人多到没位置的时候,我选择走路。
从车窗望出去,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们互相不认识,不知道对方的心事,但又因为各自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同一条街上。
而我此刻因为老春有同样的原因,所以坐在了行走在这条街的公交上。
这么过了一站又一站,我也没数过有多少站,虽然车上很无聊,但数站也未免太无聊了,反正最后到了约定地点的附近。
他说他会在这个公交站台等我,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下了车,眼神左右发散,在重重叠叠的人群里我却一眼就找到了他,其实并不是他的气质有多么独特,只是因为那块内衣广告牌过于引人注目。
我俩就这样对上了眼神,一如既往的他嘴里叼着烟,我分不清烟的牌子,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烟叫黄鹤楼这个名字。
他说他和张国荣抽的是同一个牌子的烟,可我总觉得他叼着烟的样子和《国产凌凌漆》里星爷唱李香兰的那一段很像。
他引着我去了路边的栏杆,随意地靠在上面,并眼神示意我和他一样,于是我便学着他的样子,可能唯一的缺憾就是手里没有烟,不然别人或许会认为我们之间有一面镜子。
“来了啊。”老春转头看向我,起了个莫名其妙的话头。
“嗯,找我有什么事吗?不能在电话里说?”
“没事,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翻了翻通讯录就选了你。”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感觉我们有点像。”老春抬起手抽了口烟,笑着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放下手,吐出一口烟。
“有点像,我不太觉得。”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又孤僻又不合群。”
“其实,有的时候还会很疯。”
“那看来你们对我的认知很准确,我也是这么认为我自己的,很不好相处吧?”
“也还好。”
“生活好像一潭平静的死水,风吹过去也不会起波澜,石子落下去才会有涟漪。”
“嗯?”我转头看他,疑惑为什么他又说起来奇怪的话,他好像没有感觉他,抬着头看着前面的便利店,眼神飘忽,我觉得他似乎看着的是别的什么,总之不在我们眼前。
“有一天,小谭边发生了车祸,一辆车猛地冲进水里,激起一大片水花,一瞬间小潭就活了,可也就那一瞬间,不一会又是一潭死水,纹丝不动。”老春依旧自顾自说着。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的思绪似乎被我叫回来了,转头看着我,抽了口烟笑了笑,缓缓地吐出来。
“我有点不太明白,你今天约我出来到底是想说些啥?”
“没啥,就想让你,也许是我的同类的这么一个人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老春抬起手用力吸了一口烟,火线慢慢地收缩到烟蒂处,而后缓慢地吐出,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转头对我一笑,特别灿烂的那种。
然后拍了拍裤子,拉了拉衣服,把袖子卷到肘关节处,理了理发型,拿出一张纸蹲下把鞋擦干净了,起身又对我笑了下。
转身双手扶住了栏杆,蹲下,起跳,横着身子从上面飞跃了过去,落地。
他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越来越快冲进了川流不息的车群中,可能有砰的一声,但我听到最多的是尖叫声和惊恐时的骂声。
我拍了拍我的肩,走回到公交站台,一辆公交停在我面前,里面零星站了几个人,我想了想,走了上去。
投币,走到车厢后半截,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被占了,这次坐不到了,也没有选择走路,我不知道为什么。
车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我数了一下,过了11站之后,我下了车。
公交站台人很多,内衣的广告牌依旧醒目,我走到站台旁的栏杆边,旁边有一个不大的小孩靠着栏杆抽着烟。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也想试试抽烟,虽然从来没有抽过。
我拍了拍他的肩,“给我一根可以吗?”
小孩转头看了看我,可能在他们眼里我看起来像是一个落魄的中年大叔了,犹豫了一会掏出了一根烟放到了我手里。
我试着用中指和食指夹起来,拿到嘴边看着小孩,小孩又掏出打火机凑到我嘴边给我点上了烟。
我轻轻地抽了一口,然后就咳嗽起来,烟止不住的往外冒,小孩诧异又鄙视的看了我一眼。
缓下来后,我夹着烟靠在栏杆边,看着马路上车水马龙。
我开口对小孩说:“你知道吗,往左11站的公交站台今晚死了一个人,就在我面前,他从容地仪表堂堂地不容置疑地奔向了车群,一往无前,在那之前他还拍了拍我的肩。”
小孩充满诧异和鄙视的眼神再次瞟来,而后义无反顾地跑开,风似乎吹来了他最后的言语:
“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