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事件1:4月17日,上海浦东新区,一个17岁的男孩在卢浦大桥跳桥身亡。据悉,男孩系职业学校二年级学生,跳桥前曾与母亲发生争执。
新闻事件2:4月13日晚,庐江县的一位妻子要求丈夫回家时给她带鸡腿吃,但丈夫未能如其所愿,竟然用刀将丈夫捅死。
冲动这一经常见到心理现象,让我跨越时空地把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新闻事件扯在了一起。我把冲动视为跳桥和捅死丈夫的悲剧之源,它生动鲜活地给我诠释了那句警世恒言:冲动是魔鬼!
在我的眼中,冲动的常态属于普通心理学的“激情”(intense emotion),病态则是变态心理学中的“易激惹”(irritability)。我所学的教科书上说,激情是一种强烈的、爆发式的、持续时间较短的情绪状态,这种状态具有明显的生理反应和外部行为表现,在激情状态下,人能作出平常做不出来的事情,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潜能,也能使人的意识范围变得狭窄,分析能力和自我控制能力降低,因此,在消极的激情状态下,人的行为可能失控,甚至会因鲁莽造成恶劣后果。易激惹尽管被划为“脑器质性损害的情绪障碍”之列,并认为这类患者很容易因为一些细小的事情而引起生气、激动、愤怒甚至大发雷霆等强烈的情绪反应,一般持续的时间较短,但临床上除了常见于脑气质性精神障碍诸如脑动脉硬化性精神障碍之外,也可见于躁狂状态的功能性精神病。
知道以上关于冲动的心理学知识当然很重要,它能让我从一个来访者的直接言谈或其他人的间接描述当中迅速作出现象学的专业判断。一个心理工作者的专业水平,主要首先取决于他在面对一个现象——比如跳桥和捅死丈夫——时,是否能够作出专业判断(是什么),其次才是对这种现象的分析(为什么)和应对策略(怎么办)。从一个专业人员口中说出的任何话语,尽管不一定句句都要引经据典,但自己必须知道之所以如此说的理论依据,否则就是瞎说或胡说。当下,被称为“专家”却不能用自己的专业说话的人实在太多,也有专家所说的超出了自己的专业,成了不折不扣的“砖家”。
我的专业领域在心理咨询而不是心理研究,就像一个开车的司机,其实我对于汽车的构造和原理知之甚少。因此,尽管我每天都在面对包括“冲动控制障碍”在内的各种情绪问题,但我对情绪的科学认识,基本上也就限于教科书。
在心理咨询过程当中,我看待情绪经常是动力学的而非现象学的,这就难免有时候是非科学的。比如当听到那位中学生因和母亲争吵就义无反顾地跳桥,或直接面对那位因丈夫没给自己买鸡腿吃就凶狠出手的妻子时,我会立马想到彼时彼刻他们俩产生了极度的恐惧——这是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我,一种近乎本能地、共情式的理解。
教科书上把快乐、愤怒、悲哀和恐惧列为情绪的基本形式,称之为基本情绪或原始情绪,即所谓喜、怒、悲、恐。凭我的自我体验和临床经验,深感这四种情绪在起源和程度上还是有差异的,具体而言,恐惧应该是最原始或最基本的。
我觉得,临床上的一切情绪问题都始于恐惧,尽管并非以消除或减缓恐惧来解决一切情绪问题。正因为如此,当年看到郭士全老师写的《不无自我现代中医心理疗法》一书时,便深为认同,因为他说“凡是顺着病人的感觉采取的消除行为,结果都只能时长期维持而不能消除”,并提出心理问题的解决从改变对“怕死”的恐惧起始。
恐惧有很多种,种类的不同主要反映在恐惧程度的轻重。按照动力心理学的心理发展理论,越重的恐惧在内心的发源地埋藏越深,或表明其造成心理创伤的时间越早,比如那位中学生跳桥和那位妻子捅死丈夫时的恐惧,极可能源于他们的母子共生阶段或口欲期。这是一种对自我将被另一个自我压制和吞没,并感到自我不再存在而产生的恐惧,专业术语称之为“毁灭焦虑”(annihilation anxiety)。
这种焦虑有多么强烈?由于我们都有着强大的心理防御来避免这种原始的恐惧感,因此难以理解那些防御无效者的表现。我曾见过一位没有经过药物治疗的精神分裂症病人,她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样子,看起来就让我心惊胆战,更遑论亲身感受了。情绪心理学认为,这种对毁灭的恐惧是因为激活了大脑中的恐惧系统(FEAR system)而非惊恐系统(PANIC system),前者是大脑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应对捕食者的保护机制,后者则是人类早期依恋关系所必须的,其惊恐的程度自然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
面对恐惧,当事人会做出战斗或逃跑反应(Fight-or-Flight response)。依此再细分,我们便看到了:那位妻子将其因恐惧而攻击的对象指向外部——杀死丈夫,而那位中学生却将攻击的对象内指——杀死了自己!
后者,我们称之为抑郁。
因此,假若那位中学生没有死成而跟那位杀死丈夫的妻子一起求助于心理咨询,咨询师可能对两者都作出“冲动控制障碍”的判断,但所采用的咨询方法却因为一个是内化性障碍(internalizing disorder),一个是外化性障碍(externalizing disorder)而很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