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的话音未落,整个办公室都被搅动了,坐左侧的中年知识分,第一个忍不住站起来说,“你是来捐赠吗?搞清楚捐赠的含义再来。”
右后方穿格子衬衫的假小子更是快言快语,“把红十字会当成中介机构了嘛,看来大叔是来做生意的,呵呵。”
一句话说得几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大毛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正要反驳,这时,最里侧的眼镜男,“这位同志,你是被什么人误导了吧。那是被打击的地下黑组织,遗体根本无法取回,也不知道派什么用场。而我们会保障捐赠人的一切权益,比如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在结束教学后就可以进行火化和安葬等等,你不要受外面人蛊惑啊。”
他说完,用手向众人作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并向杨干事丢了个眼色。
她立刻接过话头:“是啊,我们不是黑中介,必须按国家法律保护每位捐赠人的合法权益。”她稍作停顿,不等刘大毛插话,就下了逐客令,“要不,你们家属再商量商量,统一意见后再决定是否捐赠,好吗?”
刘大毛悻悻地站起来,喃喃道:“是啊是啊,都怪我那些朋友跟我说这些没有用的。”
这是刘大毛头一回和知识分子正面交锋,说理说不过,耍无赖也没有立场,人家话说得很清爽,自己总不能说不要一切权益吧,他何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他瞬间感到沮丧,多年的经验在这里竟然行不通,这个钉子碰得,唉,真他妈窝囊。
如果他知道再过半年还要跟知识分子交手,还会碰一次更大的钉子,他一定会好好总结这次失败。可是,刘大毛毕竟是刘大毛,哪里懂得战略战术,他只会耍些小把戏,外强中干,在亲戚朋友中间占便宜捞油水,把一切别人的客气当作福气。坐井观天久了,哪里还懂得天外有天,哪里还记得凡事要讲法律的道理。
捐赠是姆妈定的,他不可能改变,也不用商量,但要化解这个尴尬场面,还是要走个过场,他一出门,办公室里又是一阵爆笑,不过,他并不在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进得门来,刘大毛脸上已换成笑嘻嘻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姆妈,我跟杨干事把事体都搞清爽了,你在这几个地方签字就可以了。办公室里的人都夸你觉悟高,我也跟到沾光啰。”
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点了点头,取出眼镜戴上,先认真读了两遍文件,签完后,又逐页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才递到儿子手里。刘大毛舔着脸拿到办公室,大家假装很忙,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17.
乔老师坐在九曲桥头的南翔馒头店里,排队买小笼的长龙看不到尽头,心中庆幸能觅得位置。刘大毛拿起小瓷壶,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倒上一些醋,“姆妈,等一歇还有蛋皮汤,慢点吃。”
“嗯,味道老灵,跟以前一样。”乔老师很满意。
“对呀,只剩南翔馒头味道灵的,老早辰光的东西都慢慢没有了。就拿我们老屋来讲,前头几排都拆光了,我们现在都要从后面弄堂走才能进去呢。”
乔老师抬头回答,“啊,拆光啦?那老屋也快了。我想起来,你爹爹有只老欢喜的茶壶,你哪天给我拿过来吧。”
“好呀,正好也要去老屋检查一下电路,对了,还要跟姆妈你商量个事体,”刘大毛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阿美的方向。因为位置少,阿美并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她正拿手机自拍,左手比了个剪刀,完全没有注意到刘大毛在看自己。
于是他继续说,而且故意放慢了语速,“我跟秋琴住得还是小房子,买大房子我们就不想了,比不了二毛屋里宽敞。秋琴身体也不太好,我社保不过是三千块,都不敢生毛病。要是老屋里多分我10平方,心里就有点底,姆妈,你看可以伐?”
“老屋如果拆迁要赔几钿一平方?”乔老师干脆放下筷子。
“我不是太清爽,可能是4、5万块吧。”刘大毛故意含糊其辞,他去老邻居处打听过,去年赔了8万一平方。
“哦,要跟二毛商量商量,毕竟有二十几万。”
“嗯,我肯定不会故意占二毛便宜,下放时的老毛病,太多药医保不报销,我跟秋琴还是蛮担心。”刘大毛不失时机地哭诉,这是他的法宝,每次提要求,都不忘把几十年前下放新疆的事拿来压压秤,这个法子最灵。
“我晓得的,你跟秋琴在新疆吃了苦。”老屋总共只有30平方,乔老师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份,她还是安抚了大儿子。
这是个解不开的心结,只要大毛一提这事,她就不自觉地让步,自从交出财权后,常常身无分文,她从没抱怨过。活到九十多,啥事体没见过?一闭眼,钱财带不走,烦恼也带不走。乘能吃得动的时候吃一口,走得动的时候看一看,已经是福分。人生难得糊涂,没有矛盾就很不错了,哪里还能都顺心的。
听说遗体捐赠手续办得很顺利,刘二毛感到有点意外,以阿哥的性格,肯定不能吃亏的。他保持和以前一样的态度,凡是阿哥办的事,不打听、不插手。他认为孝顺就是,绝不能让姆妈夹在中间难做,一切以姆妈满意为标准。
这边厢刘大毛让阿美给他通风报信,尽量不和刘二毛碰面,目的是腾出空间给姆妈,他相信姆妈会跟二毛开口要那十平方。两公婆谈过无数次拆迁,如果这事能办成,拆迁后就能拿到200多万赔偿款,真要想想怎么安排这笔横财。肯定是要投资的,要不,钱会贬值的,但也不能光买股票啥的,最近套的两只股票跌得蛮结棍。
--未完待续--
无戒日更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