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别

百转千回是命运。接到你电话那一秒,我突然明了这句话的意义。

初二分开,大二重逢。只是那时,我们都是学生,此刻,你却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离婚女子,红发女郎。

陌生号码,你第一次拨通的时候,我犹豫许久也未曾去接,第二次,看了归属地,是家乡号码,却不小心按错挂断。于是,你给我发了信息。“我是Curtain。”

愣神许久,想起初见你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模样。自信明朗,那个时候我笃信,这个女子该不是平凡人的。事实也真的如此。打架,喝酒,恋爱,初中生禁忌的,在你身上都是玩笑。你来的时候,跟班主任打赌,语文成绩会超过我。我嗔笑。班主任是我哥,他不喜欢我沉默,心高气傲,他说这个年纪,交朋友玩乐,学习都是不该落下的,我却独独要文字,怕我抑郁,毕竟我不是生平无波,家庭安乐的孩子。陷入文字越深,走到心以外世界的可能性越小。于是,除了睡觉都在说话的你成了我的同桌。

周末小考,你差我二十分。原以为你会愤愤,结果却是一笑了之。“我们和解吧”。独来独往惯了的我,默默不曾回应你,我以为世间不会有情,除了自己会除却怜悯稍稍对自己仁慈外,世间万物都是争锋相对,相生相克的。不曾想一颗极热的心,与一颗酷冷的心,也能互爱生温,衍情相惜,互敬共暖。

看完信息,并不打算回复你,电话,或者信息。别离多年,心里陌陌,不知以何种姿态与你重逢。毕竟,我惧怕物是人非。从衣橱底部取出旧日信件,字条,纸页似已发黄,墨迹却越发清明。

置于最底层的,是初次与你坦露心事收到的回信。长长两页,自此露骨交心。原来,活在人前明朗的,并不是你。你说,生如浮萍,活如葭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书信里,我们曾相约要信步去看一场花事,渡船去赏一湖春水,从一座城到一个镇。一路风尘,将故事背负于肩,尘埃置于案后,心或甜或苦,或绿树成荫,或芒刺满地。亦无愧于这山长水远的一生。

佛家有云“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你,我,或者还有他人,生生相惜,聚散,皆因一个缘字。多年前你躺在天台抽着烟跟我话别天明,我便触到这个榆木之实。也是如此,许多年来,我刻意回避有关你的一切,包括结婚,生子,离婚,漂泊。心底或有钝痛,我亦不愿去承认,我以为,那夜话别之后,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你我,亦是南辕北辙的两人。所谓情分,只是爱别离,怨憎念之间留下的不甘。

这许多年,我是臆测过你对昔日记忆的态度的,可笑每次都悻悻然收场,我会落泪。相伴的一个春秋,早餐,午餐,晚餐,你都会让阿姨做两份,然后带到学校,陪我坐在田埂上慢慢吃完。我疏于对自身着装的整理,邋邋遢遢,一头清爽的男孩子发饰。你便剪去乌黑长发陪我,你说,我们一起长到长发及腰。你总是看着我鲜有笑意的嘴角抱怨,你说,我笑起来暖暖的。干净不做作。

Curtain,你肯定不知晓,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世间情爱的弃儿,是你在大半夜从街头跑到街尾敲许多商家的门,只为给我买红糖和栆时眼角盈满的泪光和不安,过活了十余年,未曾有人担心我如你,我一直以为,囊括生死,都只是自我问题,无关身边任何。落泪是自我陪伴,得意亦是寡欢。只要不语,无人知晓黑幕降下时自己是悲抑或喜,拂晓拭去黑夜侵袭留下的尘垢,除了眼圈加深,眼袋凸出些许,容颜还是依旧,在世人眼中,自己还是如昔,出生时该有的种种都纹丝不动。求全之毁,不虞不隙。就连向骨血至亲说起,都是禁忌,触碰不得。尽管血浓于水,亦无人有多余之力来承受这本不该烦扰他的苦。世间多烦扰。看到你满眼疼惜,我蓦然懂了这么些年来困扰自己的并非他人。

你与我的遭遇如出一辙,但你却能在无情无爱的成长中把自己那杯酒越酿越浓,在责骂抛弃中越炼越坚,而我,固步自封,怯弱离群,对温暖情爱缕缕望而却步。你呢,集万千意念于一身,妖魔鬼魅只会让你的心如刀刃般越磨越利。

“人世变幻,我还如昔,约定也一直小心存放于五内,那么,你呢?D.”。看到手机屏幕上灼灼的几行字,心情豁然,你与我,或是隔空同类。拨通电话,果然,寥寥数年,除了笑意更深,怀念更烈,他日种种都还铭刻于心,哪怕来年混沌,你我亦知,早年个个约定,会在重逢时如数变为现实。

Curtain,你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便来寻我。早也好,晚也罢,我都会带着身边人等你。不是孤身一人的我,依旧愿意忧你忧,乐你乐,陪你游山玩水,找你的山中人,看晨起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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