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断章
1
春天是在哪一节骨头上弹响?鸟语,花香,流水,在三月的尾部,渐次返青。
校园里的玉兰花不经意间,突然开了。这猝不及防的惊喜,像掠过林梢的鸽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芬芳。
它淡雅的花瓣,裸露在三月的微风里。若一首亭亭玉立的诗,清新婉约,而又脉脉含情。
一只鸟儿啁啾着,衔来日光和树影,以及怀旧的心事,盘亘着金色的黎明。
石榴树也不甘示弱,满树多情的相思,展翅欲飞。
柳枝上的梦,早已醒来大半,鹅黄的笑,挤挤嚷嚷,按捺不住捂了一冬的欲望。
桐树不动声色,一个个肉嘟嘟的绿色流苏,孕育着紫色的向往,一守望的姿态,安之若素。
杨树的手掌很嫩,很可爱,扑簌簌的音节自风里摇落,像一群羞涩的少女,袅婷着腰肢,狡黠地眨着眼睛。
谁家牙牙学语的稚儿,在晨光里蹒跚着,他的笑容,那么干净透明,像春天的一滴露,或者一脉花瓣。
2
山野,东一片西一片的,铺满了深深浅浅的绿。
有的绿得率性泼辣,高高低低,卯足了劲儿绿给我们看。间或油菜花的明黄闪烁其间,几只白色的蝴蝶这儿飞飞,那儿瞧瞧,十分闲适,甚至毫不畏惧我的到来。
有的绿的小心翼翼,矜持,似乎还犹豫着要不要展示自己。它们的占有欲不太强,极目望去,还有足够的空间,被土壤肆无忌惮地占据。于是,绿的绿着,黄的黄着,各自为政,互不干扰。这份安静和自足,多像隐士。我甚至疑心,泥土深处,是否安坐一尊盛大的佛?
去年的那片槐树林,依然沉默着。它们冷峻的表情,常让我怀疑春天的莅临。本是追着春天来的,可,春在哪儿呢?
几经寻觅,似乎嗅到一点春的气息。
几星紫色的黄色的小野花在乱草堆里探头探脑,它们那么小,那么弱,如果不仔细寻找,我甚至会忽略它们的存在。这弱小的生命,一样是春天的主角,开得这么不管不顾,这么自我。它们是开给自己看的吧,我想。无论我们去与不去,看与不看,它们一直默念着开花的口令。
白蒿正当时。眼看满地都是,俯身要采时,却大费周折。不是太小,根本抓不起来。 就是与杂草比邻而居,混迹其间,想要分离出来,绝非易事。大费周折半天,不过收获轻飘飘一把野菜,实在没有成就感。
原来,初春就是这般若即若离。
3
有些草已经开始苏醒了,若果一场细雨,准保满山草色尽是绿。
如果在家乡,一定还会有白色的羊群啃噬着春色。它们把春天含在嘴里,咩咩地叫。于是满山满坡的花儿朵儿便载歌载舞。羊群飘到哪儿,天上的云彩也会跟着走,一些被春雨洗过的诗句,就鲜亮亮地挂上枝头。
每每这个时刻,母亲总会在青枝绿叶的菜蔬上,雕镂出千姿百态的春天。那些辗转舌尖的香味,穿越几十年的光阴,依然纤尘不染。有时,母亲还会把春天种进田里,成千上万个美丽的词句,生根发芽开花,绵延出万里锦绣。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一些笑,那么暖,那么近,似乎轻轻一碰,就可以马上长成一丛勿忘我。
勿忘我,在父亲的手里,长成天国的信笺。二十个台阶之上,父亲还停留在原地,以留恋的姿态,与我话别。而今,光阴的剑,画地为牢。我呼出的气流终是无法抵达父亲的国度,春天的阳光,在尘世的花朵之上,流转,我总是有意倾斜一下杯子,希冀那些馨香和光亮,能够被另一个世界接纳。
然而,愿望只能是愿望。我只能在一场又一场春的盛宴里许下梦、祝福和花朵,借一缕风,一场雨,交付父亲。岁月静好,我只守护我的心,请他放心。
4
桃花开了。这诗经里的尤物,一向是极受人们青睐的。
崔护的桃花怨,引发多少关于爱情的想象?一枝桃花,万千风情,这小小的花瓣,能否承载人间情爱的种种怨尤?一江春水,默默无语,唯有一叶白帆,乘风破浪。
它是情之始,亦是情之末。冬日漫漫,尘封已久的心,被一声鸟鸣唤醒,足不出户的脚,一旦被山野牵引,触目这漫山遍野灼灼其华,怎能不情思喷薄?纵使万里长空为纸,三千流水做墨,也难抒胸中春意融融;纵使驱遣想象,笔走风云,也难以描画花之神韵。
钟子期与伯牙的断琴之交,若高山流水,琴瑟和鸣。我与桃花的邂逅,也应是执手相看泪眼。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醒来时,却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便纵有千种风情,无人可诉。
一场烟花的纠葛。灿烂与沉寂,暖与寒。从此,桃花背负了许多人濡湿的目光,在三月里跋涉。它的叶脉上,叠加了浩荡的风雨,成就了许多人的情感传奇。
粉色的妖娆,盛世的浪漫,最终也要被想象掩埋。而,即便被雕成花冢,也要开成汪洋,为爱燃烧。或许,这就是桃花的宿命。盛开,是它唯一的语言。而我,在这样的大美面前,唯有默然欣喜。
攥一枚桃核,就可以攀援春天吗?我以为是。我听见旧年的哗哗水流声,在桃核体内,一路奔腾不息。今年的这些桃花,一定是旧年奔波而来的那些,它们是我的旧相识。
干杯!为我们的不期而遇,端起这琼浆玉露。
醉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