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算好听的名字——余人。字典里给“余”字的解释是“不需要的,用不上的”,我把这一页撕下来,学着电视剧里边被仇恨蒙蔽的人把它点燃扔在烟灰缸里。离尹碰碰我的酒杯,红唇贴杯壁一干而尽,说她想听我的故事。
一个被父母遗弃,连活着都被冠上多余的人,有什么故事好听。我盯着她的眼睛,她有话要说,但是不敢说。她一直这样,即使我从不怒吼和冷暴力,也不愿意与我坦诚相待。这总是让我怀疑她要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离开我。
夜晚,酒吧,让不相爱的人抵死缠绵,我实在不喜欢在肮脏的气氛里与离尹见面,那着实玷污她的美丽。她殷红的嘴唇微张,暗红的指甲反光,紫红高跟鞋不安地变换着位置。我拉过她的手走出这里,在门口点了一根烟,吐出的烟雾笼在我眼前,她的面容模糊。
她忽然把头埋进我的脖子里,轻轻说了句再见,然后转身走得缓慢,再也没有看我。我们也再也不会见了。
第二天,我接到徐小舟的电话,他告诉我离尹死了。我挂断电话,倒了一杯酒,抽出相框里巧笑嫣然的离尹,如同“余”字一样让她溺在酒杯里。我想她死去的样子一定很美,安静祥和,因为我给她喝的酒放了一大把的安眠药。
三个月前,我从北方游到了南方,见到了应该被我称为母亲的女人。她有一个女儿,结合了她和那个男人的姓,叫离尹。我总是站在离她们不远处,看得见她的女儿生得漂亮,她总是对女儿笑,笑得温柔。这和我想象中那个恶毒的女人不一样,我恨不起来她。所以更恨她。
在我跟踪她们的第十二天,离尹走到我面前,仰着头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的心肠歹毒,阴暗的毒液在心底滋生迸发,扯着嘴角点了点头。她黏我,喜我,顺我,爱我,两个月不到带我回家见她的父母 ,我的母亲。
趁空档,我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女人,问她,活大半辈子有没有想过把什么东西弥补上。她连想都不想,笑着对我说要把二十二岁以前的光阴都忘掉,补上离尹和离尹的父亲。她原来从来都不想认我这个儿子,她赐与的名字不是怜悯,是耻辱。
那好不容易被离尹压制下去的仇恨,突然又翻滚起来,我不愿看见离尹,也不愿主动跟她交谈。我想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只要让我再缓一缓,我就对离尹和盘托出,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月前,离尹开始与一个叫徐小舟的人频繁接触。那个男人,声音性感,巧舌如簧。原来她跟我的母亲,果然还是一样的,她们都没有接受过我。离尹依旧对我很好,与从前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但我没有再碰过她。
前天的半夜,她一定是以为我睡着了,跪坐在我床边,眼泪滴在瓷砖上,给我道述徐小舟待她如何好,语气轻,不停给我说对不起。我原打算第二天与她全部说开,可她,这样着急摆脱我。
那安眠药原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可我与她在酒吧里,看到了那个名叫徐小舟的男人,我就改变了主意。
余人余人,我默念自己的名字,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沉沉地闭上眼睛,等警察撞开我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