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些事我没说,地坛,你别以为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不能想,却又不能忘……每每看到这一处,总是不禁想起已故的婆婆,我的第二位母亲。它是如此贴切地描述了我无法言表的内心独白。
春节假期,除了可以放肆地胡吃海喝,就是有更多的是闲情去思考,去缅怀。这几日天气正好,阳光不偏不倚地趁着风穿过玻璃窗斜切进房间,是那么地不骄不躁,惹得人也心平气和。我坐在暖暖的地板上,望着窗外,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她老人家。
起初想到母亲,我是害怕的,后来时间长了,恐惧少了一点儿,就愈发怀念。冬日的太阳若暖一点,风力若弱一点,婆婆总是双手交叉入袖,顶着酒红色的针织毛线帽,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从院子里阳台的最东面一步步踱到最西面,东西距离虽不过二三十米,母亲挪动的步子极为沉重缓慢,只是她就这样强撑着,一步挨着一步,寄希望新一年春天,身体可以痊愈。
现在细细考量,那时候母亲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只是我和老公并不很清楚地知道母亲身体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只知道她身体并不可行,但仍操着以前身体好时的心,为生活筹谋这,规划那。去年过年回去最常听到公公和老公宽慰婆婆的一句话便是:不要太心强,管好自己的身体就行。2018年新年伊始,我们三人共同的一个彼此没有说出口的心愿便是希望这一年母亲的身子可以健朗起来。殊不知,生命的躯壳一旦开始破碎,再想复原却是蜀道之难。春节假期过后,我和老公就匆匆地赶往上海上班,我们一走,家中只剩二老,父亲本不善于言表,虽日日尽心尽力侍奉母亲,但子女不在身边,家中气氛凉薄,母亲也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
我和老公定期会给家里了发一个视频,到底却比不过子女承欢膝下的快乐。每次视频,母亲只是呆在一旁,我们问母亲一句,她艰难地应一句,到后来她就开始不能完整地表达一句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等父亲把摄像头切换到母亲那里,她面容憔悴,神色凝重,还有些坐立难安,那时她应该是使出十万分的力气去面对我们。再后来母亲术后的后遗症完全显露,控制自己的表情都需要很费力气,哪怕是面对镜头想冲我们笑一下,都是需要坐在那里暗暗地跟自己的身体去较劲。她是个极要强的女人,当她觉得实在有心无力的时候,便示意父亲调转镜头,不愿让我们多看。
等母亲猝然离世后,近日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们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日子里,她是怎样地日日心神不定,夜夜又坐卧难宁,兼着身体上的痛苦和对死神的恐惧惶恐度日,在那空荡荡的白日后的黑夜,在那夜不成眠后的白天,以她的坚忍和良善,定是无数次地在内心思来想去,反复告诫自己要坚强,不能拖累在外面的孩子。到了四月份,我断定母亲是再无决心和身体并存,她让公公给我们打电话,想让我们回来,那时的她语言中枢已经完全紊乱,大小便也开始失禁,右半边身子也开始全麻。她终日躺在床上,也无心下地。天气好的时候,公公会推着轮椅带她在院里转转,听叔叔家的一个姐姐说一次她在路口碰到父亲正推着出母亲出来,她和母亲打招呼,母亲耷拉着头靠在轮椅的扶手上,眼皮子都无力抬一下。此刻母亲已一点点失去生存的意志,只是在等我们回来。母亲拖着病躯,藏着人生未完的心事,一直挨到那个溽热烦躁的7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日我们忐忑不安地订好机票,心中仍存一丝侥幸,盼着母亲看到我们后还可以继续坚持些时日,怎知上帝根本不会对自己即将要做出的决定反悔。我们赶到母亲的病榻前,看到她丰硕的身材已枯槁成骨露无遗的模样,呼吸急促微弱,双目半闭,噙满泪水,此时此景,早已泣不成声,我们拉着母亲的手,一边哭,一边一次又一次地叫妈,母亲自始自终脑子都是很清亮的,听到我们的声音,但却再无力气睁开双目,只是眼泪不停地往外淌……
自从母亲生病,我和老公战战兢兢地担心了两年,一面说服自己,一面安慰自己。在那一天凌晨,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也又花了好长时间去相信这个事实。母亲那两年被病痛折磨地太痛苦了,上帝看她实在受不住了,便决定早早地唤她回归。母亲生命的长河在某个点完成来世一遭的使命,也完美,也缺憾。
听公公和老公讲母亲年轻时候的故事,她所遭受的生活的苦难和命运的多舛让我日觉怀念她老人家,这位伟大的女性在我有生之年曾短暂地停留过,曾给予过我无可名状的力量,也曾照亮过我和老公的人生之路。我们遗憾在我们可以独善其身的时候,没有让母亲感受到物质上的富足和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又深深感念她对我们坚忍又毫不张扬疼爱。我常常想,母亲定在天堂的一方安静地注视着我们,像活着一般,并不多言,默默地守候,执着地期盼……
母亲,2019年又如想象中一样,顺势而来了,在外的日子,心情偶尔阴晦,想到您,又会明朗几许。不论是旧年还是新年,我们都很好,只是还是很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