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hirty
(我没写肉啊,怎么还能被吞……)
后来他才知道,总是围绕在托里斯身旁细声细气说话的那个瘦弱男孩叫莱维斯。
他的体格实在是太瘦小了,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甚至让基尔伯特在得知他已经十三岁的时候吃了一惊。
起初他以为对方不过八/九岁而已。
他们坐在桌边一同享用着并不丰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简陋的早餐,怪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堵没有实体的墙。
基尔伯特丝毫没有‘饿’的感觉,但他依然在强/迫自己吃东西。对面的男孩似乎是出于害怕,始终低着头,一头没什么光泽的卷发垂在额前,挡住那双唯一可以称得上透出些许灵气的眼睛。
托里斯没在桌旁,徒留陷入困窘气氛的两人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无数次基尔伯特看向那个男孩儿,试图和对方建立一些轻/松简单的话题以便缓和下僵硬的气氛;无数次后者以沉默而机械的咀嚼抹消了他这份冲动,泄气地转而望向窗外。
飞雪纷纷,满目皆白。
后来他实在看腻了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蒙蒙雪景,再一次重新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并且突然有了过去未曾留意过的新发现。
他看到了一些照片,一些画作。
在墙上一个精美的画框里,一个身着军装持枪而立的年轻女子直勾勾盯着他,目光从容坚定,且带有一丝少年般的凌厉气魄;黑白的阴影过/度曝光了她的眼眸与长发,让人不禁开始揣摩起它们原本的色彩。
有些情不自禁地,他站起身缓缓走向那面墙,伸手触/碰那隐隐生出细小裂纹的古旧相框,嗅到了一丝遥远的气息,类似尘埃,类似灰烬。
“……娜塔莎。”
身后,托里斯无声无息地出现,慢慢站到他的身旁,一同回应着来自旧时的凝视。
“你的亲人?还是爱人吗……”他抽回手,讪讪垂在身/体两侧。
托里斯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浅地笑了起来,唇角的弧度显得有些落寞。“我真希望她是我的爱人……”
“我很喜欢她,但直到她追随她哥/哥共赴战场之前,我都未曾表白过。”
“很遗憾,不是吗?”
基尔伯特抿住嘴唇,强忍住自己想说,‘没能回来才是真正的遗憾’这种丧气话的冲动。他不再像过去那样直言不讳,只因开始认识到口无遮拦并非优点,而是惹人厌烦的祸源。
“她很美。”最后他轻声说道,话题转移得有些笨拙,却是百分之百的真诚。
娜塔莎的神态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了许久,脑海中终于凝汇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而后才浮现出伊丽莎白的面孔。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看到那个给自己带来无数欢笑的动人倩影了。
他爱伊丽莎白,但这种爱显然和眼前的人对于娜塔莎的强烈感情截然不同;他像爱着另一个性别的自己一样爱着伊丽莎白,和她共享所有喜悦和忧愁,却从未有过和她相守一生的想法,哪怕区区一个闪念。
“是啊……”托里斯叹了一声,轻轻/抚/摸/着相框中的人,目光开始变得飘忽、迷离,一如触及她平/滑柔/软的肌肤。
基尔伯特不忍打断对方的沉思,慢慢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向身后望了望,发现莱维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餐桌,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翻看一本早已卷了边的旧书,上面带着一些幼稚而模糊的插图。
不知那个孩子已经将那本书翻来覆去阅读过多少次了。他有些心酸地想到,莫名联想到路德维希也是那么的喜欢看书。
命运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身影渐渐重合,打上相同的烙印。
后来他撤回目光,发现托里斯还在出神地盯着墙壁。“……那又怎么会想到让她上战场呢?”
“她自愿的。”对方喃喃说道,随即摇摇头,笑得很是无奈。“不过好在她是和哥/哥一起去的,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是吗……我们从来不会让女人上战场。”
他说的是实话。
身旁的人转过头,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我们的姑娘大概要比男人更骁勇善战。”
多奇怪,他们竟然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论这样的问题,像一对心照不宣的知己。
或许在和平的年代里,托里斯会成为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沉静,温和,就像所有可以包容他急躁脾气的人一样。
但转念一想,或许在那样的时代里他们根本没有相遇的机会,不是吗?
基尔伯特点了点头,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臂弯,声音是一种古怪的而陌生的柔和。“……可以想见。”
路德维希躺在沙发上,艰难地翻了个身,仰过头看向在那个正准备出门却频频折回来翻找些什么文件的奥地利人。
Aster几度试图跃上沙发结结实实趴在他的身上,却无一例外地被轻轻推了下去,安抚它乖乖蹲在一旁。
“你还在找什么?”他问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Aster柔/软温热的耳朵,留恋那软绒般细腻的触感。
依然躺在沙发上,他继续执拗地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向房间另一侧张望着,忽然觉得视野里颠转的景象格外滑稽。
“我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东西。”罗德里赫远远叹息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把眼镜向上推了推。“但我想不起来了。”
追随着重力奔腾的血液不由分说冲向大脑,一时间让他产生了一种几近恶心的眩晕感;他抓/住沙发的靠背,慌忙借力重新老老实实躺在那。
“……你没有带伞。”他捏/掐着眉心闭着眼睛说道,还没从那种昏昏沉沉的无力感中缓过劲来。
后来一只微凉的手悄然触到了他的下颌,顺着他的颧骨细细摩挲着。
“伞?”
路德维希睁开眼,并不意外于正正巧巧对上一双沉静深邃的紫瞳,里面闪动着些许玩味的亮光。
他从中窥到了不信任——但好在只是针对刚才那句陈述。
窗外的地面干燥如常,没有丝毫侵染潮/湿的迹象。
“我觉得不太像会下雨。只是有点阴而已。”
罗德里赫在沙发旁半蹲下来,另一只手撑着下颌,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会下的。”他执拗地说道,挠了挠Aster的后颈,后者开心地舔/起了他的手腕,皮肤掠过一阵湿/漉/漉的触感。
“何以见得?”
路德维希张了张嘴,却在准备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前一秒怪异地哑然了;他平视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却不知道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的这般固执并非孩子气,而是源于生理上不容忽视的消极反应。
大概就是从那次受伤开始,早在阴雨连绵的前几天,自肩膀延伸到脊背上的伤疤便会隐隐作痛,由浅及深;那种痛感没有实体,却深入骨髓,绵而不绝地噬咬着他的神/经。
起初他以为这不过是消沉的自我暗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可怕的论证也在一次次被得到证实。
那些四散崩裂的流弹不光留给他皮肤上难以抚平的丑陋伤疤,也给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埋下了既无法抹去、也难以忘却的痛苦本源。
有时候他不仅会揣测是否有弹片的残碎部分遗留在了皮肉之内,在血液日复一日的侵染下慢慢被腐蚀,腐蚀自我,也腐蚀他的肌肉与血管……
这种惊悚的幻觉时常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昨晚入夜以来路德维希便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下了楼,在客厅里不断地踱步、徘徊,像一个机械的游魂般重复着将所有的门打开又关上的举动,轻手轻脚,却始终无法压/制下内心极度的躁郁和不安。
厨房空无一人,餐厅也是,客厅也是,然后是洗手间……
不知重复了这样多少个枯燥的流程过后他终于欣慰地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感’,倦怠之意如愿以偿淹没了撕扯神/经的阵阵锐痛。他摇摇晃晃地摸/到沙发边上,一头栽倒其上,沉沉睡到天明,直到罗德里赫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将他唤/醒。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罗德里赫一脸莫名地问他怎么会睡在沙发上,他把双手垫在脑后,昏昏沉沉低声嘟哝了一句,‘可能是梦游吧’,便草草搪塞过去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蒙混过关了。
但罗德里赫……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能被他成功敷衍过去的人了。
过去那些笨拙的掩饰漏洞百出的谎/言没有被当场戳/穿,理应全部归功于对方的宽容和体贴,仅此而已。
罗德里赫总能知道事情的真/相,甚至都不用动动嘴皮开口问询。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路茨?”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愿承认——但罗德里赫那双格外有穿透力的眼睛告诉自己,他显然已经知道答/案了。既然如此,此时此刻的回答,会不会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路德维希顿时有了一种无处遁形的羞耻感;他的手仍在爱/抚着Aster的身/体,动作却越来越僵硬/起来,也让他的爱犬发出几声不满的哼唧,用湿/漉/漉的鼻尖磨蹭他的掌心。
“……你要迟到了。”他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挣开桎梏般存在的自尊心。
罗德里赫发出了一声近乎于轻笑的叹息,将一缕夹杂着淡淡古龙水清香的气息推至耳畔。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怕什么呢?”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使人羞耻的事,不是吗?”
悦耳的声线越发贴近过来,奥地利人几乎是贴在他的颊侧柔声耳语,说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低喃,甚至将那个并不太能理解人类语言的‘听众’都剔除在外。
颈侧的温热让他觉得自己在被对方细细啄吻,却又不敢确定。
终于他鼓足勇气向另一侧看去,罗德里赫却突然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腕。
隔着眼前的人消瘦的身/体,他隐隐约约窥到Aster不停摇晃着的蓬松尾巴,频频向人示好。
“来。”
“……去哪儿?”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罗德里赫的嘴角牵起一个平和温暖的微笑,眼睑半垂。“我带你去看医生。”
几乎是下意识地,路德维希借着他的力度慢慢坐起身,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颇为严重的问题。“你不要去工作吗?”
“噢,我真的忘记了。那就先不去了吧。”
对方慢条斯理说道,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
后来在他们出门的时候,他注意到在出门前时常会落些东西的人一脸理所当然地带上了伞,没有一点点犹豫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