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10岁的小男孩,坐在我右边,一直大声嚷嚷着什么,大人们护着哄他。我很暴躁。这是一场戏局般的饭局,和一群从不来往的亲戚,我和他们一遍遍打招呼,凭着母亲在旁边的耳语,模糊叫着应该被叫的称呼,虽然大部分时间也听不清母亲在嘀咕什么,我的确在胡乱叫,反正,我们都他妈的不在乎。
男孩的母亲开始和我的母亲攀谈起来,她是一个满脸皱纹又黝黑的典型乡下女人。
“你家孩子真乖,真好啊”她朝我看了一眼。
“你家孩子才是,那么可爱”母亲笑了笑。
“哈哈哈”她们互相笑起来,笑的真他妈难听。我好讨厌这个女人,二十五年来,最恨有人说我乖了,真他妈的。
听不清谁在说话,满周围都是嗡嗡的噪音加上咀嚼声,还有操他妈的,那个破小孩的哭闹声。
我终于逃出来了,在门口抽烟。耳朵得以休息片刻。就在我扔了烟头,转身要回去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男孩的身影,他站在门的一边,往玻璃上吐口水,他没有看见我。
我猛的扑上去,把他脑后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一直拉下来把他的头整个包裹起来。左手从外面捂住他的嘴,右手搂起他的腿,不顾他挣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所幸,天完全黑了,没有人看见我,我跑累了,他也累了,一动不动,我突然把他放下,不及他反应,我一转身拐进旁边的巷子。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干,我经常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这次也不例外。
在巷子里走了几步,我又调头往回走,不如就对他说,“嘿嘿,哥哥吓到你了吧?”然后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回去。再不要忘了一个单纯又恶心的微笑。真他奶奶的怂。
我回到放下他的地方,他不见了,我着急的四处张望,又跑了几个地方看,他真的不见了,他,真的丢了。
我若无其事的回去了,坐在饭局上,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饭,直到那个女人问我有没有看见他儿子,我抬眼看看她,说“没有”。
饭终于吃完了,所有人就像逃难一样,哇地一声从餐厅的门涌出来,疯子一样逮住每一个人问,有没有见到那个男孩。我也是其中之一。或者,我比他们更疯。有意思的是,偏偏这时候下雨了,他们竟然纷纷打起了伞。除了我,和那个女人。妹妹跟着我身后给我打伞,“哥,你跑慢点”她朝我喊,但我已经跑好远了,她根本没必要管我。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她问。
“人丢了!你不着急?”我说。
她不说话了,默默跟着我跑。
突然,我停下来了。她差点撞到我。
“你怎么了?”她问
“其实,是我把他故意抱走,所以他才走丢了。”
“谁?”她明知故问。
“那个男孩。”我也顺势回答。
“是我故意弄丢他的。”
她又不说话了,我努力想听她说点什么,结果只有烦人的雨声。
“好,拜拜”她终于打破沉默,转身离开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她呢?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朝我袭来,还有一种悲哀的宿命感,像无法挽回的悲剧,我完了,虽然我早就知道。
眼睛里突然流出很多水,融进雨水里,谁也不会看见。
我又一次疯了一样狂奔,想找遍城市的每个角落。我已经下好决心,找不到,就去上吊,一定不能活。
天快亮了,我还在找,视野开阔起来。
终于,我找到他了。
他蹲在一个坡道边的台子上,在城市的另一头,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一边脸上又青又肿,眼睛变得混浊。像一个蘑菇。
我靠近他,拍了拍他,他抬头看我。
“别怕,哥哥找到你了”
“我不怕”他说。
“你怎么跑到这儿了?我们担心死了。”
“我突然被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然后碰到一群小孩欺负我,我打了他们,然后我就一直跑,一直跑……”
“那个人是谁,把你带走那个”
“我没看见。”
我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我的手臂上,上身扛在肩上。
“走,哥哥带你回家”我说。
他点点头,在我的肩上蹭蹭。
“你打赢了么?”我又莫名其妙的问。
“我从来都不会输。”
我把他带回我家,放下来牵着他走。
按了门铃,母亲和妹妹一脸惊讶的走出来,母亲推出她的大电动摩托,说“快,快把娃送回去。”
妹妹瞟了我一眼,蹲下来抱抱男孩,又抱抱我。“快走吧”她说。
我又摸摸男孩的头,“对不起,一路上让你受冷了”
他朝我笑笑,捏起我的手,甜甜地说,“谢谢哥哥。”
突然,我“哇”的一声吐出来。
我的余光看见母亲和妹妹露出惊恐的神情,小男孩噗地笑出声。
天呐,真他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