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和日落在他的感情经历中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这感情就像他的胡须,最初的同绒毛般柔滑,积年累月;剃去后再生出的就全是坚韧和扎人的,杂草丛生。
独白
我认识他很久了,是个有故事的人,也喜欢讲故事。一得空他就和我聊过去的事儿,旧时院子里一人高的枣树到与邻居家小女孩的嬉笑打闹,他都仔仔细细一丝不漏地交待出来。我说他怎么只抓我讲这些,他说他只有我这一个忠实听众。换做别人估计是会厌烦的,而我似乎天生就对别人的故事好奇,这怪异的俩人凑成一对,岂不妙哉。
从他那里我听得了很多故事,奇人异事、城市传奇、亲身经历,很多很多。我的成长中因他自是不缺故事的,在这一点上我是幸运的。现在想来,那些故事里蕴含的道理,有时会在听后的许多年猛然领悟,那时我就会当面夸奖他,他也很高兴,扯着我讲新的不知哪儿来的故事。
到了恋爱的年纪,我问他是不是和书里写的一样,有一段如痴如醉的爱情,他说当然,“每个人都会在某个确切的时刻遇见爱情。”于是他和我讲了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的。
我通过文字转述出来,加上些自己的感受,成一篇文章,希望能把我的感动带给更多人。
冬·日出
那天她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因为早就说要带他到景山看日出,今天是绝佳的日子。
昏暗的四周,意识模糊,她试着把他从床上拉起,结果却被他反拥入怀里。确切地感受到她柔和的呼吸和温软的双唇,他便起身去为这注定美好的一天准备。
北京冬天早晨的寒冷让人有点措手不及,想到她在这里生活,他便暗自心疼起来,假装无意地将自己热乎乎的手放入她的口袋,她顺势靠着他,两人半搂着在宽敞的大道上走着,走着,无所畏惧,这是他第一次去北京看她。
寒风凛冽,巴士倒一大早就勤快地在各点之间奔波着,一路上却没见什么行人,直到近了景山,眼前人才渐渐多了起来,都是老年人,老年人中穿练功服的居多,偶有几个遛鸟的大爷见鸟儿冻得不叫也就悻悻地蒙上盖布匆匆走去别处了。年轻人大概只他俩,嬉笑打闹着走在公园里,几个大爷看过去,也不理睬,毕竟此刻,这是他们的景山。
“说到这景山,与其说是座山,还不如说是个小土丘,三两步小跑就能到最高处”,他给我解释,那是万春亭。亭边远眺,景色极佳,一面正对挂着故宫博物院牌匾的神武门,满眼红墙黄瓦,宫中万道朱门,壮阔自是不用说,历史的庄严夹杂着寒风扑将过来,他将怀中的女友抱得更紧,内心庆幸着仍能感受到现实的丝毫温度。
他这才意识到身边好多长枪短炮早已架起,而那大自然的表演捉弄人似的仍卖弄着最后的关子。北方的雾霾仍未好转,天空呈着虚幻的灰色,似厚纱,盖在历史沙盘的上空。转瞬间,咔嚓声响起。在那不可确知的远方,太阳露出了它完美的曲线。比起听闻的红日,他眼里的这颗太阳却更像是白玉,没有一丝缺陷,饱满光滑的白缎由它起铺满整个天地。
那之前的一段时间他是极度抑郁的,长时间的异地,狭窄的生活空间,繁重的工作,感情丰富如他,如何能忍受这般折磨。眼神渐日消沉,坐在椅上发呆一下午已是常事,到要见她的前一周才恢复一些神采,开始整理生活。
景山上看着太阳缓慢升起,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是很难控制住情绪的,他说。“别人以前说什么景色能治愈内心,我是不信的,直到我自己也屁颠屁颠地跑去体会”。我好似可以理解他,但却从没有类似的经历来佐证,也就默不作声。他说,那日出治愈了他的抑郁。
后来他也去了几次北京,在北京度过的日子支撑着他过了一段正常的生活。
“可后来还是分了,我提的分手,不明不白的。总之心里很乱,压抑,非分不可。是过了好久才理清楚,我当时是在逃避我的过去,那抑郁的压抑的生活,恰巧她是那生活的重要部分,无法割舍却也不得不分别。”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没有特别的痛苦或是悲伤,他现在是个开朗的人,对于这个结果他是没有遗憾的吧。
“我真的很对不起她,莫名其妙的就被抛弃,我想象不了因我的自私她是如何的痛苦。我是无论如何也补偿不了的,只得逃避,在内心深处用最诚挚的心希望她能幸福。”他竟落下泪来,以前从来都嘻嘻哈哈的一个人,在我面前突然失声哭泣,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任他被泪水淹没,偶尔递上纸巾。
冬·日落
冬天本应在被窝里享受温暖的,而他却苦苦挣扎于英语的汪洋,准备出国谋生。
但生活毕竟不只悲剧,到她约他去看日落的那一刻,他才体会到这一点。
接下去的课就完全沉没在紧张粘稠的空气分子中了。挑选餐厅,规划路线,感觉就像是自己约的别人,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断地翻动手机。
不应是如此的,曾经的他毫无准备地踏入了曾经的她生活的城市,没有一点心虚担忧。
但自那次与过去的彻底割离后,他总是感到干渴,夜里被梦中枯泉的景象惊醒,也觉察到内心情感的源泉在一点点枯涸。攒着口气四处寻找新的泉源,他真想拼着劲儿地得到一次爱,哪怕仅仅一次也好。这对他是不容易的,一个虚弱的捕食者总会面临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
不过于他,这万重困难仍是咎由自取。早先,他因自己的郁郁寡欢逃离了最初的栖息地,后来再也无法落脚于陆地,只得一直飞啊飞,无处栖息。最初停落在景山上看到的日出和她清晰在目,像埋入皮肤的钢钉,时刻刺痛着全身。想至此处,浑身一抖,刺眼的阳光从稀薄的云中倾泻而出,泪水倾灌,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可身边的人已变。
城隍阁顶,天风袭来,远处纯白的凤叼着那颗耀眼的明珠于彩虹中缓缓落下。其下叠叠山峦环绕着眼前的小楼与西湖如水墨山水,较于景山上所见紫禁城的阵阵威严,此时眼前之景却如青山美人妩媚,像极了他想象中的美好。
这是他成长和生活的城市,在高处竟有些陌生,只这安静的西湖和某些凸出的高楼给他一点线索,其他的路和房子,都像是从别处搬来似的,欺骗着他的眼睛。“我这双眼睛总算也能观察到那些平常东西了,在景山上的那会儿眼界还很局限,眼里只有日出、女友、和不得不提防的紫禁城的威严。现在倒是能静下心来把这城市的角落和云彩一一体会了。”
天暗的很快,城市灯光迅速占领了城市的角角落落,车的长龙,高楼幕墙上的LED令人眩晕。他和她穿梭在逆行的人流中,谈论往事和理想,嬉笑着,争论着,找一家环境尚好的小店享用美食,他没想过如今还能这般从容地开始一段感情,纵使曾经的激情和癫狂已被时间磨去,这具体而又平常的瞬间看来也如此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