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实？>>
(九月虺)
有人曾经质疑过，我为什么将阿甘本和齐泽克和巴迪欧一样，归于拉康式左翼，毕竟阿甘本的文本中几乎很少提到这位法国精神分析学家的名字，相反，阿甘本更喜欢提的人物是阿比·瓦堡、本雅明、海德格尔、福柯、甚至德波。拉康在阿甘本著作中出现的次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细读阿甘本，在他的隐秘的层次中的确有着一个拉康式的线索，而正是这个线索（如例外状态、剩余的时间、生命-形式）等等如果脱离拉康的谱系，是根本无法理解的。而2016年11月新出版的《什么是真实？》（Che cos'è reale? ）一书更加确信了我的判断，也就是说，阿甘本从2016年2月出版的《什么是哲学？》（Che cos'è la filosofia?）以及Homo sacer系列的最后一本《身体之用》（L'uso dei corpi）实际上都在谈到一个可能性，即在我们的语言的理解和言说之外的真实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而这些话题恰恰就是拉康的精神分析学所开启的问题，福柯、德勒兹、巴迪欧、朗西埃、齐泽克，乃至于新出现的梅亚苏、特里斯坦·加西亚等人都致力于去思考一种新的真实的可能性。阿甘本的这个命题显然已经将自己定位于这个脉络当中，尽管他是以十分隐秘或隐微教诲的方式去实现这个路径的。

相对于齐泽克去谈希格斯场，巴迪欧谈黎曼几何和格罗滕迪克群，阿甘本给我们的印象是，他更执着于古典文学和艺术的古典学发掘，他很少涉猎现代科学。而这次的新书却一反常态，他突然谈到另一个核物理学家，尽管是一个意大利的核物理学家，这个物理学家的名字叫埃托雷·马约拉纳（Ettore Majorana），所以阿甘本为《什么是真实？》一书标上一个副标题，叫做“马约拉纳的消失之一”（看来阿甘本又有一个计划，准备继续写马约拉纳消失之二，之三，千万别再弄个十年，弄个马约拉纳消失的十卷本）。马约拉纳出生于意大利的西西里岛，从小就表现出极高的数学天分，之后，他进入罗马大学，成为了当时意大利核物理学的恩里克·费米（Enrico Fermi）的团队中，后来粒子物理学中的重要粒子概念费米子（Fermion）就是以费米的名字来命名的，以纪念费米在这个领域中的贡献，而马约拉纳的贡献在于，他发现了一种新的费米子，马约拉纳称之为马约拉纳费米子（Majorana fermion），马约拉纳费米子是一种费米子，它的反粒子就是它本身，1937年，埃托雷·马约拉纳发表论文假想这种粒子存在，因此而命名。1937年，他得到那不勒斯大学的教授教职。当时的意大利物理界对马约拉纳的评价甚高，大学部门破格不需要马约拉纳通过考试便聘用了他。

不过， 在马约拉纳获得显赫名声的同时，却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情。1938年3月25日，埃托雷·马约拉纳突然消失了。对于马约拉纳的消失，坊间有各种说法，有人认为他研究的粒子物理学和核物理学，会被用来制作前所未有的毁灭性武器，并变相地成为意大利的法西斯政府的帮凶，也有人说，他是因为他的一个好友塞雷格是犹太人，因为马约拉纳对政府迫害犹太人不满，而以消失表示抗议。其实这些解释都无法说明马约拉纳为什么会在其最声名显赫的时期，选择了毫无踪迹的消失。对于这个事件，阿甘本希望给出自己的解释，即以往的那些关于马约拉纳的消失，有一些遗漏的地方，阿甘本的根据不是传说，而是埃托雷·马约拉纳为我们留下的那些遗稿和文本，在小心翼翼地对这些遗稿进行考察之后，阿甘本提出了一个十分有信服力的假设，这些遗稿涉及到马约拉纳对物理学和社会科学的统计规则的研究，并说明了量子物理学必须要解决数据上的或然性问题。阿甘本认为，马约拉纳毫无痕迹的消失，也就是他忠实于当代物理学中或然性宇宙空间的一种表象，而他需要回答的问题，也正是拉康、齐泽克、巴迪欧他们反复提到过的问题：什么是真实？

这本小书并不厚，由于刚刚上市，目前只有意大利文版，还没有其他语种的版本，而希望这篇小小的介绍，能够帮助大家了解在这本仅仅78页的小书中，阿甘本为我们带来一个什么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显然是对他去年的《趣味》（Gusto）和今天初的《什么是哲学？》一书在思想脉络的上的接续？因为在《什么是哲学？》中，阿甘本就提出哲学的根本就是在我们能够认识的东西，能够言说的东西，乃至这个言说的规则，即语言本身去追问那些真实的不可被我们所认识、所理解、所把握的东西的实存。就像他在《什么是装置？》一书中谈到了一个以超过光速远离我们运行的星体，它的光芒永远抵达不到我们的眼中，而我们如何面对它的真实存在？

<<追寻消失的真实>>
巴迪欧在《存在与事件》等著作中展开过深入的探讨，本书可视为他对这些探讨的一次回顾和总结性思考。在书中，巴迪欧首先提出“什么是真实”的问题，继而提出自己“接近真实”的三条思考途径——轶事、定义、诗篇，以莫里哀的死亡为例，对“真实”与“外表”这两个概念进行区分，并以数学本体论为基础给真实下定义，同时通过对意大利电影艺术家帕索里尼诗歌的分析，进一步阐释了探索真实的现实意义。巴迪欧认为，真实远不是构建当前的生活，它是遥远的秘密；为了发现这个秘密，我们应从寻常的生活中走出来，“在真实中寻找真实会是并且就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激情”。
巴迪欧不仅从经验的层面深入分析何为“真实”，还剖开由纷繁复杂的事件所构组的经验世界，不断叩问“真实”这个观念本身，所展开的研究与我们的现实处境息息相关。这本书给出了巴迪欧思考“真实”问题的多重路径，并且在不同的思考中，爆发出了很多颇具原创性的思想火花，比如他对“外表”“焦虑”“轶事”“分裂”“事件”“消费”等一系列重要概念的重新解读。相较于其以往数学化的研究模式，这本小书更容易让读者深入探究巴迪欧“事件哲学”中关于“真实”的概念和观点，对于当下读者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