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儿子在学校电话回来:“老妈,我明天就回来了!这周真爽,本来就周一去学校的,周六又不上课,太幸福了!”
“嗯,我知道的。老师发短信了。”隔着话筒,我也能听出电话那头孩子的兴奋和喜悦。
“要吃点什么菜呢?”
“不用,我就跟你说一声。”
“那行,赶紧洗漱睡觉吧!”我在这头叮嘱。
嘟嘟,电话挂断。
10点20了,估计这会儿孩子应该睡下了。每次都是这样,平时不会想着打电话,一旦有啥事,非打个电话不可,有的没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基本报忧不报喜,挨批啦,考砸啦,都要让我提前“心理准备”。放假算是例外。
这样的“准备”, 其实从孩子到外面读初中就开始了。多年下来,我的心理早已在时刻的“准备”中经历着从量变到质变。说到底总在尽量要求自己“不要让庸俗的忧愁压倒你,保持豁达与平静”。
然而我承认,我远未能做到《爱的教育》作者亚米契斯说的这般开明达观。尤其作为一个即将高三孩子的母亲,尤其是面对每年六月,各类漫天飞舞的关于高考的话题。
6月5日,拥有“亚洲最大高考工厂”之称的安徽毛坦厂中学万人送考,“车牌号9166,司机必须姓马,爱心车队护航高考!”当每辆大巴缓缓驶出时,路边的家长卖力地挥舞手中的旗子,喊着加油的话语,流着眼泪,沿路也都悬挂着激励考生的励志标语。万人送考的场景让这个大别山下的小镇再次成为瞩目的焦点。
最近的几天,随着高考中考成绩公布,各种状元、榜眼、探花榜出炉,战绩斐然的学校还有推送各种庆贺“喜报”。可以想见,再过一段时间,这些学校将会有重点大学录取榜,那些优秀孩子的名字和照片将被醒目地展示在学校大门外。更有甚者,据说有各路媒体提前蹲点在可能出现“状元”的学校,为的是第一时间进行采访和报道。
而与此同时,是另一则让人沉重的新闻。
“6月13日上午,高考后的男孩小斯的遗体在四川达州市渠县的渠江河面上被找到。”刚结束高考的小斯,为什么会选择自杀?也许,从小斯长达2800余字的“绝命书”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端倪。
不出所料,和家庭有关,和成绩有关。“父亲因为小时候生活不好非要对我要求严格。当然也可以说是什么对我的爱啊,但抱歉我情商低,感觉不到,虽然我懂这个道理,但从心理非常不认同。”小斯考98分都被骂,夹菜姿势不对也一耳光打过来,小斯某次月考全校73名,打电话的时候和母亲说了,母亲说才73名,小斯在电话另一边都快气哭了。“学校竞争多激烈,其他同学考到前600家长都有奖,而我呢?不要把我和那些非常努力学疯了的那种人比,我不是多么有志气,多么高尚的人,我只是遵循我的心,做一个我想做的人。然后说好我得了一等奖学金就给我买电脑,然后?我全校第五(初一下学期)——数学满分,政治满分,地理满分,英语99,其他也都是90几。电脑还是没买,说上网会上瘾影响学习。”
就这样,小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在高考后崩溃。
然而即便他死后,母亲嚎啕,父亲饮泣,除了那张薄薄的成绩单,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从来也没有让孩子感觉到过真正的爱,包容的、宽大的、不附带任何条件的爱。
孩子学习好,前程远大,能成为有用之才固然是让学校和家长欣喜的事,但是,如果成绩不够好,前程看去不够远大,他们是否就不值得我们的爱和祝福呢?
前些日子,碰到一个朋友来我校监考,说起她儿子。事实上,她的孩子除了成绩不大理想,还有心理问题。初三重读一年,勉强进了自己任教的高中,但估计还是不太好。她说已经尊重孩子的决定,让他去学美术了。这条路并非捷径,仍然意味要十分努力,也意味着可能学不出来,考不上理想的艺术院校。
“然而总是一种选择。无论如何,至少是孩子自己选择的路。”她笑着说。看得出来她的语气里除了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坦然和平静。
早前,她曾经说,如果儿子健康,快乐,他去开家点心店她也会很支持。
当然,孩子没有去开店,他将凭着不到两年学美术的经历,参加明年的艺考。她说,“孩子在那边学习很辛苦,每天都要画到十一二点。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要太焦虑,我对自己说。”
我说起我的孩子,和她的孩子一样也将面临明年的高考,压力颇大。
她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努力并接受。”
可是,有几人能有这样的睿智和豁达。记得前晚和亲戚通电话,问起孩子高考成绩,说是没上一段线,言谈之间颇显沉重和压抑。
想起昨儿吃饭的时候,班主任聊起班上的一个孩子。是个复读生。复读这一年是在我们学校读的,考需要回去考。几次在这边的模拟考都上了重点线,然而中考失利,勉强刚上普高线。听说曾经脑袋动过手术,去年中考没上普高线。我能感觉到,重读的一年,孩子真是拼了命的,然而智力的原因,心理的原因,各方面的原因,他并没有在考场上发挥得更好些。
班主任说起他爸,说中考志愿一定让他填重高,中考前天天来等在校门口,让他压力太大了。
我也想起微博里看到的,某民校小升初面试的场景:小雨,校园里到处是家长。孩子进去考试,家长在外面等,大概有千名左右的孩子参考,家长坐满休息的大礼堂。三个多钟头,十点半孩子们陆续出来,保安拉了长长的绳,辟出孩子的专用通道,家长在通道两边围了几层,探头向通道内找寻自家孩子。
细雨中,那条窄窄的通道,那些鱼贯而出的孩子,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几许悲壮。
事实上,我们谁不是这样的父母呢?谁不是为孩子的成绩而操心焦虑,希望他能够在一条风险相对较小,看上去更为宽阔和明亮的“坦途”上行进呢?
可是真的要这样吗?
想起那个一直让我头疼的孩子。我曾经想着去“拯救”的孩子。我是那样想要把他“教好”。我努力了很久,我以为他会按照我希望的去尝试改变。然而,几次对抗,我发现我输了,从一开始我就输了。我想着去改变的本身,从思维结构上就是在设法掌控他,我所以为的对他好,都是希望他有所付出,从而按照我们的意愿走上一条世俗眼里光明的道路。事实上,这种教育和帮助的背后有多少成分上是把自己置于道理的制高点,对孩子进行着“温和而坚定”的控制啊!
keep的冥想课程里,开始会让你体察身体的感觉,如果舒适,这自然很好;如果不舒适,它会提醒你放弃改变和抵抗,感觉一下看看会发生什么。当念到“让你身体的每个部位放松,比一根羽毛还轻时”,你会发现,放松下来,是一种多么好的状态,当你从一种习惯性的紧绷和焦虑状态下突围,你内心的场域也便趋向于更朗阔的境界。
爱的意义不是控制,你可以影响和改善,但需要孩子的自我启蒙,自我重建。
一切都回到它该在的位置。我不再纠结于要他做到什么,而是在他偶尔做得好的时候,我开始琢磨他“好”的背后付出的努力,和别的孩子一样给予恰到好处的评价,渐渐地,他不再和我对抗,相反,他开始接纳和亲近我。与他在中考中从50几到82分的突破相比,我更欣喜于最后阶段,他让我看到了身上上进的、有韧性的、能抗压的少年品质。
看见孩子,才能赢得孩子。我对自己说。
所以我没有告诉孩子,老师短信里还说了,“周末返校就是期末考,你们这两天要在家按照计划复习”,我没有说“孩子在家,父母做好监管,并要在复习计划上签字”,我没说“到11月1日第一次高考前,最多两到三次大规模的名校联考,训练机会很少,要好好珍惜”……因为我想,我的孩子不需要我告诉他这些。
据说香港的夏秋之间,姜花地遍处都是。有花贩怕花早开,把花苞浸于盐水,买回遂成“盲花”,不再开。如要破解,把花倒转浸于清水一小时,盐分稀释,花开有望。
盲花,这多像被掐紫的青春。
我想起男孩小斯遗言中的话,“不要把我和那些非常努力学疯了的那种人比,我不是多么有志气,多么高尚的人,我只是遵循我的心,做一个我想做的人。”
还有朋友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努力并接受。”
但愿我们都不要去做那个掐花的人。
此刻,孩子正在他的期末考场奋斗着。不知道会不会他又在某个晚上打来电话,说“老妈,——我跟你说一下,你要有思想准备哦!”
静待花开吧!我想,也许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