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年的爷爷给李过年取了个好名字。
过年,咱们俗人保不起想着他娘是过年那天把这崽子生下来的,叫除夕不吉利也就叫张过年。他爷爷是中国最后一批科举考出来的秀才,过年爷爷在世时那可想多风光,村里小孩取名,抓周,成人礼,过年的爷爷都是要被请去家中上坐的,过年从小跟着爷爷屁股后面也没少骗吃骗喝,后来跟着已经满脸褶皱的爷爷学了几句子曰,村里的人那可是把过年当成了宝贝,神童文曲星下凡甚的话更是成了过年小时候的标签。
爷爷离世前给过年找了个媳妇,享蓉。这名字也是爷爷取得,享蓉的娘是个寡妇,她爹上战场再也没回来过,享蓉的娘抱着大肚子去领了她男人拿命换的少的可怜的抚恤金,在村头那买了个石磨开了个豆腐店,起早贪黑也能给娘两赚个饭钱。享蓉从小长的就水灵,皮肤嫩的跟新鲜出炉的水豆腐一样,一撮就破,一点也不像这偏西北小村里的人。
过年跟享蓉到了成婚那天,可是全村庆贺,村里的文曲星跟豆腐西施大婚,郎才女貌普天同庆。过年的爹那天也大方,把家里为数不多盐的火腿吩咐心灵手巧的享蓉给切成片,放在红纸里包好,分给村里的小孩子,别提小孩们多兴奋,一边小心翼翼的撕了红纸看着直冒油光的火腿肉,一边道贺。一句一句天仙叫的享蓉心里美的跟开了桃花似的。
两人从小就常结伴出游,当然了,小村也没啥好玩的。过年每每跟着爷爷学完几句新诗新词就被特批能去村头豆腐店旁边小半里路的仙女湖里去摸鱼玩。村里说曾有仙女在这湖里洗过澡,过年童年除了书房就是这仙女湖,没看过什么仙女洗澡,倒是没少看过享蓉妹子洗澡。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过年总这么形容出浴的享蓉,享蓉听不懂可是享蓉喜欢听过年念诗,摇头晃脑的过年看起来特别英俊,那时候村里可是识字的都没多少。
过年跟享蓉成亲那天,享蓉的娘把维系了娘俩多年生命的小豆腐铺给买了,钱全部给了享蓉,说是带去过年家,当嫁妆。享蓉娘还说,成了亲就别老抛头露面,这是打了读书人的脸,伺候好过年一家云云,当晚躺在床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梳妆打扮完的享蓉娘,服了耗子药,硬是把自己毒死了。
过年从小除了读书摸鱼估摸也就会吃饭屙屎睡觉了,过年爷爷说会读书自有饭吃,过年爸爸又不过过年爸爸的爸爸,也就没逼着过年学祖传制药手艺,由着这爷孙两来。爷爷常年念叨的除了要吃村尾石桥下面那家的酱猪耳朵也就催着过年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了,怎的秀才还是要有的,爷爷说,科举还是会回来的,乖孙,好好读,一朝鱼跃龙门爷爷可有享用不尽的猪耳朵吃了。
过年他爷还没吃着过年拿俸禄去买的酱猪耳朵就驾鹤西去了。一书房的书也就继承给了过年,他爷走之前叫他好好读书过年一直记得,他每天只读书,除了吃喝睡,只读书。
成婚没几年,过年的爹先是中了风邪,走了,隔了还没大半年过年的娘也跟着过年的爹去了底下。一大家业就这么脱手给了什么也不会的过年跟每天在家养花养鱼伺候相公的享蓉。
谁家也没个钱生钱的聚宝树,就算你是一朝状元郎也只是靠个乌纱帽谋生不是?过年带着享蓉挥霍了几年,家里也开始拮据起来。享蓉也在床上时跟过年提过,要不再把那个豆腐铺给做起来,过年想也没想就把古时圣人搬了出来。
读书人堪为五斗米折腰?
享蓉看着自己男人这样,也只能把这想法作罢,想着自己平日里多给邻居纳几双鞋,缝缝补补贴补家用。起初仗着手艺不错速度又快,也是能让平日里餐桌上加上个一两味新鲜菜,后来一夜被过年撞见,一顿争吵,享蓉实则又不过这固执的相公,第二日把衣服鞋子送还与街邻后更是安分的呆在家不敢再来什么小动作。
几年下来,家中能当的也都当了,餐桌上本来的鸡鸭鱼现在一月能看着有个猪油点过的白菜都能让两人胃口大开,享蓉也跟过年提过,过年每每都说妇人之仁搪塞过去,然后又去了书房苦读他的圣贤书。享蓉也没想过分家怎的,一想到自己男人可以全村最有学问的人,寡寡的一口白米饭咽下去都觉得满口生香。
享蓉跟过年说自己有了身孕时可把过年乐坏了,对着享蓉微微有一点点隆起的肚子猛亲好几口,一头钻进书房想着未来给孩子取个有学问的名字。从知道享蓉怀孕起,过年也开始替着享蓉做起家务,也开始在村里卖卖字画啥的赚点菜钱,虽说没多少,也够多加个菜。许是怀孕,享蓉的胃口越来越差,吃不下什么,面容也越来越消瘦,过年更是心疼,每每陪着享蓉,不过庆幸的是享蓉的肚子越来越大,过年看着享蓉的大肚子,也是咧嘴傻笑。
时夏,享蓉半夜突然肚子剧痛,过年急忙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拿去村里郎中那把郎中求了来,郎中来了一看享蓉这样,再一把脉,也不见着喜脉呀,肚子怎的跟怀了孕一般?
眼看着享蓉呼吸都越来越无力,郎中吩咐过年拿蜡烛还有热水来,准备开腹取子。过年急忙去院里打水,险些一头撞进了水井里。
小小的木柄手术刀慢慢嵌入了享蓉的大肚子,渗出来的不是理所应当的鲜血,是混合着血液,有些泛黄的土块。
观音土?!
郎中诧异的看着过年,过年诧异的看着享蓉。
享蓉却再也睁不开让过年一直欢喜的眼睛了。
过年突的想到享蓉怀孕这段日子里,享蓉说着胃口不好,饭菜都是给了自己吃,自己倒是胖了不少,原着享蓉竟独食了八个多月的观音土。
过年把被郎中请了出去,关上满是窟窿眼的木门,坐在享蓉旁边。看着享蓉消瘦的面容,用手把享蓉腹中的土块取了出来。不知是天然为之还是过年眼睛已经被泪水糊住了,越看那土块越像一个观音。
那一夜,全村唯一一个有学问的李过年家突发大火,整房的古籍被烧的一干二净。李过年隔壁家的三儿子在原是书房的废墟里捡到一个土制的观音。
一个在笑的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