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在为你的小说定稿前,我泡了一壶老白茶,在喝茶之前我先吃了一些点心。最近开始降温,凌晨的武夷山有几分凉意。我想在温饱之后,再会一次你那颗朝圣的心,也只有在温饱之后才有力量面对你那颗既聪明又痴迷的心。
可以这样说,累生累世,你都在努力拥有一颗智慧的心,你都在努力追求清透、有高度的人生。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比较容易跑偏,比较容易迷失,比较容易南辕北辙。
如果能够放下故有的执着,自由自在地行走,你的人生会豁然开朗吧?
你在朝圣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久得“朝圣者”成了你的名字。你一步一步地走过无数昼夜,走过无数风雨,走过几度寒暑,你那被日月亲吻、被风雨亲吻、被泪水亲吻无数次的黑黑的面庞,透着红润的光。
每当你来到小溪边洗脸的时候,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总是一边孤芳自赏,一边憎恨那个脏了你的手的坏女人。你憎恨她,因为她玷污了你的清白,也夺走了你的自由。虽然,朝圣是你的初心,但背负着命案朝圣,令你怀恨在心。你坚定地认为,如果不是那个坏女人和她的丈夫设计玷污你,又诈走你所有的积蓄,作为朝圣者的你就不会如现在这样狼狈。你想,如果他们没有诈光你的银子,寒冷的或有风雨的夜里你就可以住宿客栈,饥渴难耐时你可以在一个不大的小店里吃一顿饱饭。你的要求一向不高,温饱足矣,你从来没有渴望过奢侈的生活,你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朝圣者。那个坏女人和她的丈夫毁了你的一切,你也毁了他们的一切,在你看来,这才是公平的。尽管如此,你还是时常在心中暗自思量,自己到底是一个逃犯还是一个朝圣者?
“我能怎么办呢?他们逼迫我杀了他们。没有人可以改变事实,我迟早会被官府的人缉拿归案。在那之前,除了一心一意地奔赴圣地,我别无其他办法。”每每如此安慰自己之后,你都会暂时抚平内心的罪恶感。
你是不会投案自首的,因为你不后悔杀了他们。你曾对着他们的尸体认认真真地说:“你们不该伤害我这样的人,你们死有余辜。”
你和他们本是雇佣关系。他们开着一家小旅馆,你为他们做杂工。你不善言辞,也不大关心别人的事,每天只是闷头干活,所以你和他们之间彼此都不大了解。直至有一天,你的前前任雇主入住了他们的小旅馆,见到了你,又和他们聊起你,他们才知道,你为了朝圣,已经做过很多工,攒了很多银两。你的前前任雇主由衷地赞叹道,在他的心里,你是世界上最忠厚的员工,也是最虔诚的信徒。临别,他还特意多给了他们一点碎银,说是给你的小费。
从那以后,那个女人——也就是小旅馆的老板娘,时常投你所好的找你聊天,赞扬你的朝圣之心,并心旷神怡地说,她很羡慕你的朝圣计划,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放下一切,一步一步地奔赴圣地。起初,她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只是笑笑,并不接话,甚至不会抬头看她一眼。有一天,你无意中看到了她眼中射出的虔诚的光,她便成了你心目中圣洁的女人。你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给你讲述她的丈夫如何虐待和家暴她,哪怕在她怀孕在身的时候,也没能幸免。她流产后,不再能生育,他就变本加厉,简直把她当成了佣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陷入了恐惧中,身子瑟瑟发抖,仿佛跌落在风雨中的小鸟。你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说:“跟我去圣地吧,所有的人都会在那里得到救赎。”
“你的怀抱就是我的圣地。”她满眼泪光地看着你,乞求道,“让我在你这里得到救赎吧。”
你中了她的圈套,被她的丈夫捉奸在床,她的丈夫抡着砍刀说要砍死你们。你跪在地上乞求他的原谅,你说你保证他的妻子是一个圣洁的女人,错都在你。只要他愿意原谅你们,并放他的妻子跟你去朝圣,你愿意拿出所有的积蓄,为你和她赎罪。没想到,当你从银铺取出积攒了多年的沉甸甸的银子并交给她的丈夫后,她不但没有和你一起出发,还嘲笑你说,你只是一个白痴。她的丈夫更是张狂地说:“圣洁?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说出‘圣洁’这个词。我这老婆不知道睡过多少男人,给我赚过多少银两。圣洁当饭吃啊?屁都不是!”
你被他们激怒了!你可以为了她舍弃所有的银两,但你容不得他们玷污你的圣洁。于是,你表面上忍气吞声地离开了,却在夜里悄悄地返回来,杀了睡梦中的他们。杀他们之前,你也曾犹豫过,要不要拿回自己的银两。犹豫再三,你决定放弃银两。你的结论是:可以当杀人犯,绝不做贼。你的一些想法并不通透,甚至时常自相矛盾,但你让自己无法质疑。你有一条自己都不知道的常用的理论:怎么都得给自己一点理由,让自己的观点能够立得住。
官府的人很快就查出来是你杀了那对夫妻之后,很多认识你的、不认识你的,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给官府写了匿名信为你作证,说你一定是为了自卫才杀了他们。否则,杀了他们之后,你不会一文不取。还有人说,他们夫妻两个多次陷害他人,诈取钱财,早已被人恨之入骨,你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
官府没收了他们的产业和钱财后将案件挂了起来,没有立即缉拿你。有人传言,官府派人去了圣地,等你结束朝圣之旅之时,他们会找你结案。
在朝圣的路上,你历尽艰辛,但痴心不改。你衣裳破烂,但目光坚定;你内心混沌,但表现清明。外人不知道你内心的纠结、不安与混沌,他们只看到了你稳健的步伐、坚定的目光还有清明的表现,并为之深受鼓舞。不知不觉地,你成了诸多朝圣者心目中移动的丰碑,就连你那身破烂的衣裳,在他们眼里都分外俊美。越来越多的人跟随你,拥趸你,使你一个人的朝圣之旅变成了诸多人的朝圣之旅。
你虔诚的向他们分享你的朝圣心得,告诉他们,一心一意地奔赴圣地令你忘却所有的烦恼,使内心变得无比安宁。你说的是真心话,在诸多追随者的赞美与拥护下,你渐渐地模糊了自己杀过人一事,渐渐地淡忘了自己的那些银两,一心想着奔赴圣地。你坚信,圣地会帮你清洗过去的所有,让你成为全新的人。
一步一步奔赴圣地的人们,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秘密,各有各的所求。你的观点给了他们无限的动力,也给了他们很多的希望。在他们看来,跟随在你的身边,虽路途遥远,心已在圣地。后来,开始有人向你述说他们心中的秘密,开始向你忏悔。有的人向你忏悔后,已然身心轻松,便终止了朝圣之旅,踏上返程,回归正常的生活。再后来,有人千里迢迢地奔赴你,向你述说之后便得到了解脱。慢慢的,你成了承载他们秘密的朋友,甚至是圣人。你很喜欢这样的身份,也很享受这样的过程,渐渐的,不再多想自己的过去,直接化身为朝圣路上被朝拜的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也曾对着星空、对着月亮审视自己的人生,得出的结论是:朝圣,是你的宿命。从最早动了朝圣的念开始,到杀了那两个坏人,都是为了成全你“朝圣者”的身份,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又两年年过去了,追随你的人已经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你的威望已是令人望尘莫及。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吧,你们就可以到达圣地,结束朝圣之旅。
这一天夜里,你再次对着夜空审视自己的人生。你第一次发现,你并不希望到达圣地,并不希望结束朝圣之旅;你也第一次发现,这一路走来,你享受着人们的供给,温饱早已不是问题。那么,问题来了:结束朝圣之旅之后,你将何去何从?你是背负着命案的人,官府的人早已在圣地等你。圣地会帮你清洗罪恶,还是会让你败露罪行?这些问题折磨着你,令你一夜未眠。
第二天醒来,你满眼通红,面容憔悴。跟随你的人们非常关心你,纷纷问你是不是病了。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你笑着对大家说,一路辛苦,终于快到圣地了,你难耐内心的激动,所以一夜未睡。你这话本是为了平息大家的担忧,没想到却成了大家的兴奋剂。人们的情绪高昂起来,为了早日到达圣地,恨不得马不停蹄的日夜赶路。这样的急行军让你乱了方寸,也让你开始患得患失。你一次又一次脑补,你带着一行人到达圣地之后,官府的人将你缉拿归案,这些人对你充满了失望和怨恨,有的人要求你返还一路上享受的供给,有的人甚至会对你动杀念,你该如何是好?
就在你一筹莫展的时候,“至上圣地”的人拦住了你们的去路,邀请你们前往他们那里。他们说,至上圣地是比圣地更加神圣的地方,那里的师父修为更高,对世间事看得更加通透。他们又单独对你说,至上圣地有能力包容、宽恕和化解所有的罪恶,让人的身心得到洗礼和超脱,上升到神的境界。对于他们的说法,你是迟疑的,但你的内心深处是那么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于是,你对你的追随者们说,因为你们内心虔诚并一路努力,得到了至上圣地师父们的赏识,他们派人来接引你们前往至上圣地。你尊重大家的选择,愿意跟你走的就跟你走,不愿意跟你走的可以继续奔赴圣地。
经过一阵又一阵激烈的讨论后,只有几个人坚持奔赴圣地,大多数人跟你去了至上圣地。在去往至上圣地的路上,内心深处的两个你不断地博弈,一个你认为应该去圣地,就算到达圣地后被官府的人缉拿,至少可以活得踏踏实实;另一个你则认为应该去至上圣地,因为那里可以让你得到彻底的解脱。
不论怎样博弈,最终你还是带着追随者们,跟着接引你们的人们去了至上圣地。刚刚到达那里的时候,你们见到的是一片繁荣、祥瑞之象,物质极为丰富,人与人之间关爱有加。你和你的追随者们一下子就爱上了那里,没多久就各自选择了适合自己的工作,成了至上圣地的新成员。
那之后,人们渐渐进入了他们各自的新状态,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你却逐渐清醒,发现了至上圣地的破绽。你发现,至上圣地的理念不是比圣地的理念更高级,而是与之相对立。圣地的理念是勤俭,浅欲,自省,向上;至上圣地的理念却是奢侈,纵欲,自嗨,臣服。这个发现令你痛苦万分,又令你欲罢不能。在这里,你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荣,没有人会追究你的人命案,若是到了圣地,你只能成为阶下囚。虽然如此,你依然想着,应该让更多人清醒过来,不要在这里越陷越深。当然,你想好了,你只负责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如何选择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自相矛盾的你翻来覆去,最后选择了几个你认为最为亲信的人,对他们说了你的想法。你没有想到,你的想法遭到了他们的质疑和唾弃,也遭到了他们的告密。最后,你被至上圣地的大师父定为污蔑师门的罪名,被你的追随者们鞭打而死。
在咽气的一瞬间,你得到了解脱一般,在心中喃喃自语:“就让我死吧,我这是罪有应得啊。让我以死了了人命案,倒也落得个一身轻松。”
你哪里知道,你在至上圣地的死,根本就了不了你的人命案。你更不知道,官府的人在圣地等你,只是等着让你在卷宗上签个名以结案,并不是要将你缉拿归案。你更更不知道,在你死后,至上圣地的师父们以你的背叛为借口,将你的追随者们从享受者变成了被奴役者,让他们没完没了地做苦役,或没完没了地烧杀、掠夺。
这些糊涂的人,已经完全被至上圣地的人控制了思想,他们不去辨别所谓的师父们的正误,一边言听计从地任凭他们摆布,一边将所有的痛苦归咎于你。有几个人恨你恨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至于纠结在一起,在某一个深夜将你的尸体挖了出来,继续鞭打。天亮以后,他们都疯了,彼此相互鞭打,口中还念念有词。至上圣地的大师父赶了来,满怀怜惜地说,他们是中了你的诅咒,丧失了理智,如果不解救他们,从此后他们只能疯癫地活着。其他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纷纷跪倒在地请求大师父帮助他们解除你施下的诅咒。大师父接过鞭子狠狠地抽打他们,他们一边抱头痛哭一边感谢大师父的相救,并立下毒誓,一定会一心一意地跟着大师父,在至上圣地好好修行。
没有人知道,那些人之所以挖出你的尸体鞭打,是中了大师父施的诅咒而丧失了理智。他让他们鞭打你,是想将你牢牢地锁在诅咒里,永世不得解脱,因为他隐隐地感觉到,你虽糊涂混沌,却依然向往光明;你虽死得很惨,却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他憎恨如你这样既糊涂又贪婪的人,竟会时不时的灵光乍现;他也害怕,有朝一日他死掉之后再与你相遇,会得到你狠狠的报复。他想象不到,纵使你的魂魄被他锁在他的诅咒里,你也有灵光乍现的时候,正是因为你始终向往着光明。
终于有一天,他因病而死,他的诅咒随之失效,那些被他施了诅咒的人逐渐地清醒过来,你被他封锁的魂魄也暂时地获得了自由。你看着那些你曾经的追随者,有的病入膏肓,有的精神失常,内心涌起了深深的愧疚,同时对那个大师父怀恨在心。
几天之后,那个大师父被他们的弟子们下了葬,他的魂魄也因为他曾作恶多端而混沌不清,找不到归处,这刚好让你得了手。你每天与他纠缠,用尽各种方法虐他。你想的是替那些被他伤害的人讨回公道,不曾想你与他结下了难解之缘,以致未来的生世中没完没了地相遇,彼此相伤,彼此都不得解脱。
如果你知道一念相牵,生世相绊的道理,该不会与之纠缠不休吧?现在你知道了,应该也不迟吧?
聪明有什么好?如果不是那么聪明,你该是一个本分厚道的人,好好地朝你的圣,好好地做你的人。救赎别人有什么好?你一心向往圣地,并因此而做了多年的努力,如果不是为了救赎那个女人,你不会中了她的圈套,更不会杀了他们夫妻。虚荣有什么好?如果不是虚荣,你就不会在意追随者们的拥趸,不会改变朝圣的终点,从而落入混沌的轮回。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会生生世世活在被动里,纵使千方百计地主动起来,依然逃不掉被动沦陷之苦。纠缠有什么好?如果不是打定了与那所谓的大师父纠缠到底的念,你该不会被封存在你自己的诅咒里,总是在努力做好自己的同时,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令自己没有安宁之日。
可是,聪明有错吗?倘使在聪明的同时具有足够的智慧,那该有多好。救赎别人有错吗?错就错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真正地救赎他人,错就错在你不知道,不论是谁,只有自己才能够救赎自己。
无论如何,努力做好自己,认定自己努力的方向,不受外力影响,不被外力左右,总是没错的。
只愿此文能唤醒你朝圣的初心,不断增长智慧,了了那些累生累世与你纠缠的缘,包括那些因为追随你而误入歧途、而对你怀恨在心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