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一个人在等待着另一个一去不归的人。永远是一个人爱某件东西胜过那东西爱他。”(《浓雾号角》)——雷·布拉德伯里
1、
我第一次见到s君是在京都的茶室。彼时,他正端坐在四叠半的榻榻米上一脸严肃地为来访的客人点茶。
当时我来日本已有一阵子,生活态度从最初的兴趣盎然慢慢沉寂下来,每天没头在各种古籍资料中,整个人学的有点发懵。然而,研究却始终无法如预期的进展,那一段时间竟烦躁得直掉头发。
机缘巧合,我跟朋友k君抱怨了最近的生活状态后,他说最近学校里刚好有里千家的茶会,亭主又是他从小认识的朋友,不妨趁着冬假去静一静心。我对茶道略通一二,想来确也无事,便欣然应邀。
当天赴约已是傍晚,冬季的夜来得特别早。茶室藏在一栋看上去有些年代久远的小楼里,墙上还喷着不知多久以前的学生们的创意涂鸦。天色暗沉,那些色彩在清冷的夜色里光怪陆离。说实话,那地方本身地处偏僻有些阴森,那些涂鸦估计本想为这旧楼增添几分生气,但是弄巧成拙,反而显得更加古怪诡异。
虽说是开放日,茶室也做了“欢迎光临”的看板放在门口,但是屋子里却零零星星只有几人。想来也是,正常人光是看到这个地方都不会有进来看一眼的冲动——除非是恐怖片的主角或是我这样的异类。
因为本身人就不多,我和k君有幸正坐在榻榻米上,近距离地观看了点茶过程。s君那天穿着藏青色的和服。他面色有些苍白,藏青色在幽暗的灯下更是衬得他白得有些发青。
流程时间不算太长,待他一一为客人奉了茶后,一轮也就结束了。这一波客人走了之后没见着还有别人再来。负责招待客人的部员们无聊地站在一旁聊起天来。
s君也放松了下来和k君坐在榻榻米上闲聊。趁此机会,k君将我介绍给了他。一开始就如同和普通日本人寒暄一样,两个人都仪式化地微笑点头,附和。直到k君说我的研究课题是妖怪文化时,我看见s君本没什么感情色彩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
“你知道人鱼吗?”
他问我。
2、
跟s君熟络起来倒真是因为我知道人鱼的事情。
在我的印象里,传说中日本的人鱼是丑陋凶猛的妖怪。然而对这个回答,他当时并不满意。虽未表现出明显的不满,但他还是用淡淡的语气断然道:
“不,她很美丽。”
本见他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门口新进的客人打断。我和k君见状感觉不便多扰,便匆匆告辞了。
哪知当晚竟然收到s君的邮件,说是想跟我聊聊关于妖怪的事。
我之前就感觉这人略微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具体古怪在哪里,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你却几乎能肯定有秘密深藏的感觉。仿佛他和服之中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藏着掖着不让你看,却还偷偷露出一角吊你的胃口。
现在秘密已经被抽出握在他手心只等他张开手掌,我又岂有扭头不看的道理。
于是我快速回复了邮件,约定好第二天在学校里的咖啡馆见一面。
次日,他准时应约。客套寒暄几句,各自点了些饮品之后,他显得略微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尖,顺带习惯性地推了下眼镜。我看他犹豫不决,于是主动询问道:
“你说,想问我妖怪的事情?”
“啊,是的。怎么说呢,之前听你提起到中国的……交人?”
“鲛人。”
“对,鲛人。能告诉我些关于它的细节吗?”
我其实早已隐隐猜到今天的谈话跟人鱼、鲛人有关,便上午提前做了些功课。我将图书馆复印的资料从包里拿出来,递到他面前。
“日本的人鱼就像你见到的这样,要么是妖怪图鉴上说的是罪人死后的化身,要么就是风干后博物馆资料上木乃伊的样子。两者的共同点是凶猛,丑恶。我个人的见解是,图片不足为证,史料倒是有参考价值,日本的人鱼大概跟佛教的发展有一些联系。你要说鲛人的话,我记得,这生物从《山海经》到《搜神记》再到后世的诗词歌赋都有出现……”
我抬眼,见他听得似懂非懂,也就不再说太过具体的细节,直接切入正题,
“鲛人生活在南海,擅制纱。偶尔有人在月夜见到有鲛人坐在岸边哭泣,而她流下的眼泪是珍珠。”
“对,对……是珍珠……”
s君突然有些失神,独自喃喃了几句。
“据说他们除了腿是鱼尾,耳边生腮以外,跟人类其实并无二致。不过……都是传说啦。”
我见s君表情愈发深沉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就识趣地结束了话题。
“我是学生物的,这么问也许有些奇怪……但是……你是研究妖怪的,你觉得,妖怪真的存在吗?”
s君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禁也愣住了。
也可能是这问题太过简单,让我反而不知道该从多深的角度去回答。我虽然是研究妖怪文化,但是既然添了文化二字,本质上跟妖怪还是有些区别。若是问我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鬼魂,我倒还能从宗教的角度去思考。然而妖怪这东西除去化入神道教成了仙的少数外,我还真没想过该从哪个角度去思考它到底存不存在。鬼神好歹还能跟哲学扯上关系,而妖怪这种说具象也不算具象,说缥缈但也并不缥缈的存在,若论起它究竟有没有,或者仍然存世,这就完全依赖回答者的主观意愿了。
“我觉得……存在吧。毕竟有妖怪的历史比没有妖怪的历史有趣得多。”
我观察s君的神情推测出大概是符合他心愿的回答。他却没对我的回答做出反应,只是低头凝神摩挲着鲛人的图片。
“我见过鲛人。”
良久,他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对我道。
我一时竟语塞,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个人正常吗?这是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但是s君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破绽。我虽猜到谈话的主题会是围绕着鲛人,却不曾想到对话竟然朝着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过去。我感到日常开始割裂,而我一只脚已踏上了非日常的歧路——不,现在回首过去,大概从我跨越大陆架第一次步入这个岛国时,很多事情都已初有预兆。
s君看出我的窘迫,淡淡一笑,给我讲了一段他的故事。
那是四年前的春天,s君刚从高中毕业。
日本高中和中国一样课业繁重,好不容易熬到了结业,s君打算利用假期好好放松一下。3月樱花就已开放,日本国土狭长越往北方去则开花期越晚。s君先去到南方,之后追着樱花开放的前线,一路从九州往北走。
来到伊势已是三月下旬的事。参拜完伊势神宫已经差不多黄昏,他匆匆在那附近吃了晚饭后趁日落前赶往二见兴玉神社想去看一看夫妻岩。传说恋人夫妻若是一同来看过这一大一小伫立海中仅被一条注连绳相系的两块石头,两人间的羁绊便会更深,缘分至死方休。
当然,s君本身对这传说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那附近本就景色极好,既然来了当然要看一眼这传说中神奇的石头。
天色越来越暗,游客已寥寥无几。随着涨潮海边气温逐渐下降,风也愈发聒噪。s君拍完照打算回住宿的地方。来到车站,细细一看站牌这才发现刚巧错过前一辆车,而下一辆最快也要半个小时以后才到。
虽说已是三月,但是海边的夜晚依然刺骨得冷。s君此时已经冷得发抖,他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旅店的位置研究一下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过去,却惊喜发现这家店其实离二见神社并不是太远,步行也就20多分钟的距离。他当机立断不再等迟迟不来的巴士,直接步行回去。
地图指示他沿着海边走。左右竟无一同行之人,这偏僻的地方连路灯都隔很远距离才有一盏,远远看上去就像狐火一般闪在幽冥之中。
大约走了10分钟左右,月亮从海面上冉冉升起。
s君回头望向夫妇岩的方向,那两块石头早已看不清具体形象,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连在轮廓之间窄窄的一丝细绳。但时机正巧,月亮竟从那浅窄的缝隙中穿过,恰好升起在两尊岩石中间。
s君被这景色迷住了。他停下脚步,倚在海边的栏杆上想把这景象拍下来。此时海水平静了许多,风声也静了下来。这短暂的安宁里,s君的视线逐渐由远方的岩石收回近处。
夜色之中,在方才经过的碎石滩上随着起伏的波浪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他往栏杆外探出身去,想看的更清楚些。不远处的那块浅滩实在太暗,s君只能模模糊糊看出那是一个人影。但是人影又怎么会反光?况且这僻静寒冷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人下到海水之中?难道是寻短见?
想到这,他心中咯噔一下,犹豫起要不要去制止。但若是自作多情岂不是十分尴尬?
然而没等他多想,身下的栏杆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s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随着断裂的护栏一同掉进了海里。
海水并不是很深,但是海浪的力道却很大。s君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浪头拍倒拖进了更深的海水里。
当他发现脚底已经完全够不到足以支撑他的平面时,s君慌了。即便他学过游泳,但毕竟是在风平浪静的室内。而这海水冰冷,海浪一头叠过一头,四周无人,举目又尽是黑暗。他随着海水沉沉浮浮,一下子丧失了本已掌握的技能,只会惊慌的扑腾着呼救。
s君说,那是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那种离死亡如此之近,并且几乎绝望到知道自己真的就要死了的恐惧。这种念头让人在生理上的死亡来临前就已经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挣扎了多久,但就在他将死未死之间,他感觉到逐渐下沉的肢体突然有了支撑。海藻般的触感从他裸露的肌肤扫过,一种被他称之为与现世唯一连接的力量如同引力一般牵引着他从彼世的水底探出头来。
当他飞散的魂魄重新聚回躯体时,他已经躺在了碎石滩上。
他记得完全镇静下来睁开眼时正好看见了月亮。一切都还是那样平静,除了潮湿冰冷的衣物提醒他以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s君竭尽全力坐了起来,他观察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夫妻岩的附近。朦朦胧胧之中,他意识到有人救了他,于是四处寻找救命恩人的影子。
沙滩上没有人的踪迹,s君将目光投向大海。
他说,那是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夫妻岩的妻岩上盘坐着一个长着鱼尾的女人。
月光之下,她的鱼鳞闪着水波的光辉。
人鱼?!
s君这才意识到,之前看见的人影就是这个生物。大概是自己的呼喊惊动了她,她潜进幽暗的海里,将他带来了岸边。
人鱼与他对视着,长长的鱼尾顺着海浪一起一伏。s君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岩石上,轮廓泛着潮湿的月光。
s君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出声。他感觉这个场景如同幼时的梦境一样虚幻易碎,只要轻轻的一个音符,她就会重又跳进冰凉的水里消失不见。
总之,在僵持中时间飞快地过,一种无以言明的情感涌上心来。他站起身,冲人鱼招手呼唤她过来。
人鱼迟疑了。她有些不安地摆动鱼尾,片刻之后跳入了海水之中。
s君感到一阵失落,他以为她走了,再也不会出现。然而短暂的静默后,他看见一条鱼尾踏着月光的涟漪向他游来。她的身躯终于开始有了色彩,人鱼的黑发散开在浅波里,跟随浅绿的躯体探出海面。
她离他大概只有几米的距离。s君试探着往她的方向走,人鱼没有回避。她呆在齐腰深的水中,好奇地打量向她走来的s君。
在约莫几步的地方,s君停了下来。
“谢谢你”
他说。
人鱼黄色的瞳仁闪着不解的光。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s君冲她比划手势,“你,救了我,谢谢。”
也许是他动作幅度大了些,人鱼警觉地往后退。
“不,不,别走。”
s君伸手挽留。
她却不再看s君,而是抬头向月亮的方向遥望。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月亮逐渐被阴翳笼住。
人鱼悄无声息地流下了泪。她的眼泪砸在水面上,化作了一颗一颗的珍珠。
s君本还想说什么,但人鱼却毫无预兆地忽然转身,疾速没入海中隐去了身影。
他呆呆地站在海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被神社的神官发现硬生生将他拖回了岸上。
后来,他问那个神官有没有见过夫妻岩附近的这条人鱼。
神官听闻人鱼救了他甚是惊讶,他说,这里从几年前就开始出现人鱼的传言。据说在月亮从夫妻岩间升起的夜晚,那条人鱼就会浮出水面看着远方流泪。附近的人都说,她大概是迷路了,在思念远方的族人。
“那她明年还会在这里出现吗?”s君问。
“谁知道呢,她可能就要找到回去的路了吧。不过,”神官一脸过来人的神情教导他,“你可别被她迷住了。毕竟她的出现只是个偶然,也许今天走,也许明天走,总之她不是人世间之物,总要回去她归属的地方。”
s君离开伊势后生了一场大病。病榻梦中出现的是深海里游曳的鱼尾。
故事说到这里,我已经听呆了。
“那第二年你回去了吗?”半晌,我愣愣地问。
“我回去看过,在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我又见到她了。她还是一样坐在岸边看着月亮。第三年,我也去了……”
“她还在吗?”
“……我等了一晚上,但是她却没有出现。第四年,她也没来。”
啊,她大概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吧。可怜的s君。我想象着他在凌冽的风里发着抖看见月亮从东方升起,穿过夫妻岩的中间慢慢游移到穹顶中央,最后又带着s君不眠的梦沉入海底。太阳又浮出水面,晨辉中的s君如同化作了望夫石一般等待着一尾人鱼的出现。但她最终没有来,她跟着鱼群去了远方。
“她是鲛人,是生活在南海的。她会出现这里大概是迁徙时跟大部队冲散之后游进了伊势湾的吧。她可能已经离得太远,所以要找到回去的路不免花的时间久了些。”
我安慰s君道。
“你……相信我的故事吗?”他的声音带有些不自信,“这件事我不知道该跟谁说,毕竟生物学上没发现的物种虽然还有很多,但是人鱼从理论上来说是无法存在的。”
“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投来会心一笑。
“你明年还会再去伊势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即使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理解道,“她可能压根就被把与你的相遇放在心上呢?如果她真的是妖怪,那么她的生命大概会非常漫长。而就算她真的想起你再折回来时,很可能人世早就是另一幅模样。”
“她之于我,就像出生时看到的光。你虽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却会被它吸引。我说不明白那是什么情感,就像当时浮在海水里,我拼命寻求脚踏实地的感觉,然而空无所依,可是她出现了,我才能站在了地上。”
这叫飞蛾扑火。我心里默默帮他解释了这种情感叫什么。s君的这种执着我并无法体会,却并不觉得奇怪。我见过他专心致志打茶的样子,他会把这种专注做到极致。而越是认真的人,越难以从执念中放手。无论旁人如何劝解,终究是过眼云烟。
“那只好祝你好运了。”我把资料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些你带走,做个参考吧。”
“谢谢你。”他感激一笑。
离别时我感觉s君有了些生气却也多了几分阴郁。
3、
过了一年,某天k君约我吃饭。
席间谈到了s君。我与s君会面的事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秘密我守口如瓶,其实就算说估计也没人信。s君的故事在我看来有些神圣的性质,它有触动我的地方,却也离我十分遥远。可是这种感情,k君是难以体会的吧。与其告诉他,倒不如让他印象中的s君保持想象中的样子要好些。
我随口问他s君最近如何。
k君本明朗的脸,突然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跟我说:
“s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咣”我感到震惊伴着另一种复杂的情感在我脑海里炸裂了。
“你说什么?s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应该是死了。”
“什么叫应该?到底是死,还是没死?”
“……我也不清楚……”
k君说,半年前,s君去了趟伊势回来后就一直很古怪。他借了一堆海洋生物学相关的书籍后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个月,之后又报名南海科考队,跟着前辈研究鲸鱼去了。
据说,那是6月的一天,海上的雨季来临了。船队在海上漂泊时眼见着从南方压来了大片黑云,顷刻之间,狂风大作,紧接着很快就暴雨倾盆。
这个季节的暴雨实属常事,只要不是极端天气并没有特别大的危险,科考队员早已对此熟知,所以也没将s君的怪异举动放在心上。
就在大家紧锣密鼓地收拾贵重器械时,s君的前辈发现他不见了。船身虽然颠簸,但也不至于会把人抛下去。他出去找了一圈,发现大雨之中s君犹如入了魔障,他站在船尾一只手紧抓栏杆,另一只手冲大海猛烈挥动,同时大喊着些什么。
“混蛋,你在干什么?!赶快回去!”他冲上前去拽住s君,想把他带回去。
“不!”
瘦弱的s君不知哪来的劲一把将前辈推倒在地。
前辈惊呆了,s君也因自己的行为而怔了一下。
“对不起。”
船面因雨水而难以站稳。s君拽着扶手向前辈鞠了一躬。
“……我找到她了……她在等我。”
雷雨声太大,前辈说他难以听清s君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依稀捕捉到这两句。
s君说完,就在前辈尚未反应过来之中快速登上扶手,跳进了大海。
等到大家赶到船尾望向海面时,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大雨之中,和白色的泡沫化为了一体。
“s真的是疯了,”k君痛苦地捂住脸,“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因这故事而愕然,也因s君的结局而自责不已。
大概这世界上,知道s君到底为什么会癫狂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在昏沉的幻想之中,我看见了s君的身影。
他在暴风雨的海面看见的,是一个有着金黄色瞳孔的鲛人。
鲛人也看着他。
“喂!是你吗?!”
s君的心被雷火击中,他奋力向她呼喊着,传达着思念。
可是雨声覆盖天地,她听不见。
鲛人笑了,向他招手。
——来吧,我在这里。
他要过去,要去她的身边,去海底,去告诉她,她是他的光,是钥匙。是将他从那氛围严肃,拘禁他的茶室中释放出来的潘多拉。
然后他纵身一跃,就像在冰凉的伊势湾里,他又回到了大海的怀抱,在那里接住他的,是他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就这样,于六月的海里,s君找到了他的归宿,如同回到了出生时的光中。
呜呼,命也。
我在这幻境中目眩不已。s君的眼神绝决而温柔,与我初次见到的那人判若两人。但他们确实又是一个人。就算不是鲛人,总有一天,总有另一个相似的因子会将他的生命拉入深渊,因为这就是他的宿命。
我虽然愧疚,但却无可奈何。我拯救不了他,拯救不了任何人,救赎是神的事情。若你不信神,那救赎就是自己的使命。
“你还好吗?”
k君一脸担心地看向我。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落下泪来。
“我没事。”我捏捏他的手,投以微笑,“明年春假,我们去旅行吧。”
“好啊,去哪?”
我想了想。
“伊势。我想去伊势看看夫妻岩。”
“哦?你知道吗?据说看过那石头的情侣会相缠一世。”
k君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