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小禾
01
我的名字叫纪刁屏,很多人觉得我的名字古怪,其实我的名字是祖母求一位在私塾教书的老先生取的,那日老先生刚好教学生一首诗,“水精如意刁金色,云母屏风透掩光。”便为我取名刁屏,祖母说像个男孩名,好生养,便定了这个名字,为了叫着顺口,平日里大家都叫我阿刁。
我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是同祖母一起度过的,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祖母是真心疼爱我的,我的父亲母亲好像对于我来到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不满。我只见过我的父亲两次,一次是我尚在襁褓中所以对他毫无印象,一次便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我对他的很多印象都是来自祖母对他的描述。他是从城里到我们这来的知青,相貌英俊,学识渊博,他痴迷文学,写得一手好文章,又会吹竖笛。母亲虽不识字,但年轻的时候是我们这里公认的美人,手也灵巧,做的手工活很是精致,经常很多人来预定,舞跳的也是极好的。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的就是那时的父亲母亲。母亲常常绣一些手帕,小物件送给父亲。父亲写很多情诗读给母亲听。父亲常坐在河边的堤坝上吹竖笛,母亲便随着竖笛声翩翩起舞。
日久生情,两人海誓山盟,不久我便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许我会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
后来高考恢复了,父亲顺利通过了考试,留在了省城,他说一定会回来接我和母亲去省城。从那天起,母亲每天坐在河边的堤坝上,等着父亲来接她。
02
可是一年过去了,也没等到父亲来接我们,直到村支书拿来父亲要结婚的请柬,他要娶的是市长的千金,母亲踉跄地走回家,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整个人神情恍惚。
祖母来宽慰她,你还有阿刁丫,日子总要过下去,母亲硬撑着身子起来,可是从那天起她几乎没有笑过。等我会认得一些字了,母亲便让我一遍一遍的读那些父亲写的情诗,每次读完她都像个吃了糖果的孩子,只有那时她才会有笑容,可是当她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先是欣喜,而后有失落,甚至有一丝丝的恨。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似乎病了,常常一个人喃喃自语,哈哈大笑,笑过又哭起来,人们都说母亲得了失心疯,让小孩子们离母亲远远的,小孩子们也常欺负我,说我是野杂种,有人生没人养,我便同他们打起来,有时母亲明明看到了别人欺负我,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漠然走过去,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她亲生的。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看见母亲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裙,那是血一般的颜色,母亲在河边翩翩起舞,远处的天边,还有一 轮红日,红红的,大大的,正把自己最后的一丝光芒尽静地洒上向大地,炽热的光又把刚降温的大地燃烧起来。金色的光伴随着水波轻轻地荡着,荡着…… 母亲跳得那么投入,仿佛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到了最后,夕阳用尽了自己生命燃料,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影踪,残留天边的,只剩下几点疏星。突然,母亲倒下了,毫无征兆,我冲过去扶起她,她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阿刁,我是自己服毒的,不要怨恨你父亲,不要怨恨任何人,你父亲是一个很好的人,是母亲对不起你,没能照顾好你,但是我真的很爱你……”母亲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当时想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那些怨恨那些埋怨都像被风吹走了一样,似乎在那一刻我释然了。
03
母亲的葬礼上,我看见那个我应该称他为父亲的男人,笔挺的西装,金框的眼镜,一副学者姿态,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可是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又把头偏向别处。
葬礼过后,我在河边散步,迎着夕阳,天空中的云霞变化多端,心情犹如打翻了的无味瓶杂交在一起。心中无法抑制的悲伤与思念,抬头,仰望,夕阳下一直留着一抹残红。
荧红的光笼罩着全身,映照着我的脸颊,周围绽放着悲伤的花,那个男人走到我身后“阿刁,对不起,我……”似乎是哽咽的声音,我缓缓转过身,我想过很多次和他相遇的场景,我想我应该如何咒骂他让我受了那么多委屈,让我母亲惨死,可是当我看到他头上的白丝,我竟一句话怨恨的话也说不出来,“母亲说不怨你,你走吧,以后永不相见。”
夕阳西下,天空像被抹上了一层橘红色的颜料,半个天空都是橘红色,就像是一条美丽的轻柔的绸带。大团大团的彩霞飘在天上,从深橙到浅橙,再从浅橙到紫,如梦幻一般,太阳慢慢悠悠地从天上滑落下来,浮在河水与天的边缘,我坐在河边的堤坝上,拿着父亲送给母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父亲给母亲写的很多很多情书。
里面有一句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是母亲不知道的是,还有下一句:情不知所终 ,一往而殆。
有些遇见是必然的,因为有缘,即便明知是一场虚无,也是义无反顾地遇见,投入,无悔地执着守望。
遇见你,就遇见了所有的美丽,愿此生所有的痴缠,与温暖,与美妙,与你有关。缘尽,也不抱怨,不诋毁,只求今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