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我孤男寡女同行真的不合适。”
“我一个寡女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孤男激动啥?”
遇见重深是以英雄救美开始的,正当美人包了一包热泪准备感谢的时候,重深面无表情的割下坏人的脑袋,走了。
纵然惊喜变惊吓,我仍强忍着泪水傍着重深,不仅仅以为他出手杀了想要欺负我的人,还因为他是赏金猎人,名字里带个金字,想必都是有钱的主,解决了钱,就解决了大半问题。
更何况当那人头送到衙门居然被告知杀错了。本小姐没想到如花似玉的盛世美颜居然吸引的不是头等采花贼,只好身先士卒,再吸引一拨,以此补偿。
早有耳闻江湖险恶,没想到连杀个人都这么波折。更何况不仅有穷凶极恶的人,还有凶残无比的路,条条都长一个模样,我若不傍着个精明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诚如你所见,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门。
我父居当朝高官,一世英名,懂得物尽其用,家里的女儿一个个都嫁给王公贵族,保我家中一世荣华,甚至废物利用,要将我嫁给最不受宠的十五皇子。
虽说十五皇子纨绔,白家没什么损失,若是十五皇子暗里韬光养晦一举夺位,白家就出了一位皇后,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可是鸡蛋并不想呆在篮子里啊,她想破篮而出,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有这想法源于我幼时的一场拐卖未遂,人贩子手下的小哥哥对我百般照顾,以至于我被解救了还舍不得那弯弯的笑眼。
那年,小哥哥对我说:“当只金丝雀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翱翔天际的鹰。”诚然他误会了我并不是只金丝雀,顶多算只成色尚好的家雀,可我不想受人摆布,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于是我揣着小哥哥留给我的毛绒偶,趁着六姐出嫁的混乱,溜了。
重深的脚步太快了,好在他知道等我,或者说他冲着一张告示发呆被我赶上了。那是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的艺术表演,据说是当地一个很著名的杂耍班,这两个班主表演的傀儡戏乃是一绝,当晚是他们的谢幕演出,因为他俩要拆伙各奔南北,参加比赛。
北边有场《热血傀儡师》,南边则是《这!就是傀儡》。瞥见一旁重深若有所思,我赶忙怂恿,去南边去南边,这一听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昔年小哥哥送给我一个毛绒偶,正是个傀儡,又记得小哥哥说要南下,我岂有不去之理?
“走开。”
走开?走开是哪里,我怎么不知道南边有这么个城市?
“滚。”
滚?滚又是哪里,我掏出包袱里的小地图细细搜索,实在是没有。
重深的眉毛抖啊抖啊,我如愿以偿南下。
二、
“欢迎来到《这!就是傀儡》的比赛现场,接下来我们将会迎来来自江湖各派傀儡师们的精彩比拼,台下是由五十位英雄好汉和五十位富豪组成的大众评审团,你们可以将手中对应颜色的手绢抛至台上,我们将会统计每位选手的总得票,当然这没什么用,最终的评审权将由本次活动主办方所有!”
这是个什么烂规则,我翻了翻白眼,看着台下一百个冤大头乐呵呵的鼓掌,不知道他们鼓得个什么劲。
重深眼眸一闪,走向报名处。他不是赏金猎人吗,居然还能客串傀儡师?真是不可貌相。报名处窝着个干巴瘦的老头,算盘打的滴溜响,他惦着那块银子说:“没有零钱找不开了,我看姑娘抱着人偶,不如姑娘也报个名,你们组团算你们八折。”
“我不会……”我赶忙拒绝,话还没说完。
“我一个人。”重深还没走远,撂下一句。
这是碰上大神是怎么的,一个赏金猎人客串傀儡师,害怕我拖后腿?
“本小姐也一个人,报名。”我一把拍下一串铜板,补上差价,谁也不贪谁便宜。我摸摸怀里小哥哥留下毛绒偶,不会输的。
毛绒偶是一个穿着兔皮的人偶,它的四肢和头部有引线,牵动起来憨逗可爱,我常常幻想小哥哥陪着我,所以会套上指环逗弄玩偶,不知觉竟然自学成才。
“你有什么梦想?”台上司仪问我。
“我不想成为豢养在笼中的家雀,我向往自由的天空。”心中所想,引发台下剧烈掌声,那些欢呼声不断涌起,‘太感人了’‘好励志’不绝于耳。
我顺利通过了初赛,昂首走过那些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的选手身边,还获得了一个‘最励志少女’的称号。
“说的天花乱坠,还不是绣花枕头一个,长着漂亮脸蛋又如何。”选手甲轻蔑的瞥了我一眼,嘴角挂着冷笑。“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哎呀呀,最励志少女,潜规则上位吧。”选手乙阴恻恻地笑着,“万一这人偶明早儿缺胳膊少腿了,就达不成梦想了呀。”
“小妹妹你一个人来的?卖萌可耻,不如再跟我双修,我再教你点别的。”选手丙和蔼地笑着。
“贱人就是矫情。”选手定翻着白眼,不屑一顾地从我眼前径直略过。
发生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这些人我明明不认识,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敌意,这敌意令我噩梦涔涔,甚至扼得我喘不过气。我从没想过,我投之以琼瑶,却被报之毒药。翌日早起,毛绒偶咔嚓一下,脑袋滴溜溜滚在地上,手脚耷拉着竟是再续不上引线。
一定是那个选手乙,他昨天还恐吓我来着,可是客栈里空空荡荡,昨日的嘈杂聒噪荡然无存。寥寥几人手忙脚乱地收拾行囊要去退赛。“大家都去哪了?”我问低头摆弄偶人的重深。
“杀了。”重深淡淡答,平静如前。
纵然我知道重深杀人,却总以为他杀的穷凶极恶之人,不知原来杀人都是这样随意。这样的重深令我害怕,我不住地后退,跌坐在地。
重深伸手来扶,却悻悻停在空中,半晌才说:“你的人偶坏了,我帮你修补。”他仔细摆弄着毛绒偶,眉头皱得很紧。他的手指白皙又修长,穿针引线十分灵巧,可杀人也当真灵巧,没留一丝痕迹,可是就算手上没血,我仍旧觉得脏。
“还给我,不用你管。”我劈手去抢,重深却没撒手。
“你出身高贵,自然想不到那些就算卑微到尘土也挣扎着生存的人,只不过你自以为皎洁高贵如白月光的小哥哥,只怕也没少干这些勾当,你瞧,这兔袄下面竟是人皮偶,难得灵性。”重深嘴角有一抹戏谑,眼里却流露淡淡哀伤。
可是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一个字都不信,争夺的力气大了,我没稳住身子一头撞进重深怀中。他的怀中,掖着一块水晶兔,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一眼便知不是凡品,当年我也送给小哥哥一枚。“你哪来的?”我问。
重深不答,恢复他一如既往的沉默。
“你…”突然我觉得心口五味杂陈,眼泪一拨一拨涌上眼眶,我想打他骂他,质问他为什么不认我,可我只是站在原地任眼泪簌簌往下落。
我日思夜想,换不来你一眼认可,既然你弃如敝屣,又何苦留着我的水晶兔。
由于大量参赛选手莫名缺席和退赛,组委会决定直接进入决赛。经过一番车轮战,剩下的是重深、匹诺曹、芭比和我。
匹诺曹和芭比一直是傀儡圈中的大神,一路受各位傀儡师的追捧;重深的傀儡术却是令全场惊叹,偶人表情之丰富、肢体之协调,仿佛一个真正的人在表演;而我,连我自己都有些羞愧站在台上,的确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匹诺曹是位醉心傀儡术的痴心人,据说他不满足于提线表演,多方钻研,请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副巨大的偶人,自己爬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那偶身早与他同为一体,随着他的身体更为灵活的运动。这些年经过他不断精进,他的眼睛还能转动,鼻子还能伸缩,除了动作,五官的表现更是精妙。
可是他没想到,在他即将等着傀儡圈巅峰位置时,会有一个人强势碾压他这些年的钻研成果——重深。
重深的偶人看似普通,一旦动起来却惊为天人。就像突然被赋予灵魂一般,那嘲讽的、轻蔑的、伪善的表情,就如同选手甲乙丙丁站在我面前一般活灵活现,直教我以为他们附身于此。
匹诺曹欠欠身子,示意认输,自打他进入偶身之后,他便再不能说话。他耷着头,垂着手,步履很沉重,仿佛这些年来的执着一下子变得一文不值。
芭比的偶人并没有多么精妙,是个骨匀婀娜的美人,令她风靡江湖的是偶人的变装术。每个傀儡师的两只手都用来操控偶人的四肢和无关,谁也没多出第三只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变装术,一直无人破解,江湖只此一家,以致芭比演出的门票炒上了天价,千金难求。就在不久之前,我也想方设法一睹风采,谁料如今我竟站在她的对面。
我哭了,当着所有人的面。
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凭着的只是从小对毛绒偶的依赖;我不过是想完成再见小哥哥一面的夙愿,当作是自己追求自由的实现,站在决赛场当真莫名其妙;小哥哥近在咫尺却不愿相认,多年的执着只是一厢情愿,想起这我又无比委屈。
“下面我宣布,本次比赛的冠军是…”司仪在紧锣密鼓声中激动得喊道,“重公子和小葭姑娘,出乎意料的双黄蛋!”花要并蒂,鸟要比翼,连评个冠军也要成双成对。
“我尊重观众,尊重评审,也尊重对手。”芭比笑的潇洒,背影却都是遗憾。
“黑幕!黑幕!黑幕!”台下的选手、观众、还有一些大众评审嘘声不断,表示不服。
“都散了吧,早说过最终决定权归主办人所有。”司仪敷衍了一下,匆匆引我和重深下台。
三、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我们被司仪引进空荡的密室,四下无人,前途未卜,也许下一刻遭遇飞来横祸,我想要问清楚。
重深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上苍给予缘分,让我们重遇,却不允许我们再进一步。
“你还记得我吗?”我不舍弃,“你想过要找我吗?”
“我竟不知我的双黄蛋竟有如此深的纠葛呀。”有人自黑暗处来,玉袍缓带,人是端得气宇轩昂。
“双黄蛋也是一个蛋壳里的,有点瓜葛不是很正常吗?”我对这个打乱我盘问的人没什么好气。
“你真可爱。”他居然还捏我的脸,我怒拍掉他的手。肯定是个被宠坏的富家公子。“不怕告诉你,本王乃皇子,举办这个傀儡赛,就是想选个出类拔萃的哄母妃开心。”
那他选出重深应该很满意了,何必多加一个我。
“因为你可爱。”仿佛看透我的心思,皇子悄声说道,“本王一眼就看上你了,不如娶你为妻吧。”
“呵呵。”我干笑两声,“殿下开玩笑吧,婚姻大事哪是这么随便的。”上苍待我也忒薄了,既给了个不能再进一步的缘分,还附赠才离狼窝又逃不开的虎穴。
“本王一向不拘着性子,谁也奈何不了。”他们给本王安排了个什么白家的七小姐还没见过面就病得出不了门,可见是个灾星。不如你与本王一道,把那倒霉小姐给退了。”
冤家路窄啊,那灾星,那倒霉小姐就站着你眼前呢。我狠狠剜他一眼,那厮受的坦然。
“就喜欢这种火辣脾气。”皇子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早晚你会跟我的。”
我就很没骨气跟着了,离开重深,我哪都去不了,更何况我去本就是来找他的。
兜兜转转,居然自投罗网进大笼子里。皇宫里每个人似乎都很压抑,谨言慎行,唯有草包皇子围着我傻乐呵,看来外界传言他这纨绔行为有些失实,这简直就是个混蛋。
重深的表演获得了各宫一致好评,我还没来得及为他高兴,噩耗传来,五皇子遇刺。
“看来我是小巧了你,你不是个普通的傀儡师。”我第一次看见草包严肃的眼神,阴沉的吓人。
重深被吊在地牢里被逼问幕后主使,他一言不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人能让你以死相护。”重深永远沉默不语,自那日决赛回来后我们似乎再没说过话。
“我是个杀手。我参加比赛就是为了混入宫中杀人。”多日水米不进,重深喑哑的声音像一具快要散了的破风箱。“离我远些,锦衣玉食,一世无忧,你若不喜欢,海阔天空,自由自在也好。”
我一下子就哭了,说好的赏金猎人呢,怎么一下子变了。那就算杀人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我去求草包,他私自扣下重深一定有办法。
“你若嫁给我,我就答应你。”
一边是重深,一边是牢笼,我彻夜难眠,下不了决定。也许草包说的对,我本不该反抗这命运,倘若我顺从在家,重深也无法轻易混入这宫墙内。
我们本就是命运的提线傀儡,不过自以为是的表演罢了。
其实草包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是千里迢迢做了一出戏,没想到自己引狼入室。好在他与五皇子本就势同水火,只不过面上做一番兔死狐悲。
送走重深的夜晚,有月无风,重深提起偶人,那偶人眉眼弯弯,面上带笑,与记忆里的小哥哥分毫不差。他机械地将水晶兔放进我的手里,微笑着。
“这是偶人学会的第一个表情。”重深垂着头,掩了所有眼光。“后来水晶兔就一直跟着我。”
我将水晶兔塞回他手中,闭上眼睛努力挤出笑意,我努力与小哥哥一样安详,一样平静。
请你带着我的夙愿,他的期待,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也曾年少,也曾逐梦,天高海阔,终敌不过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