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阴沉着,像是被遮上一块脏兮兮的布,不透一丝光亮。路上的行人,缩小得如长了脚的芝麻,快速移动着。进入了六月中旬,雨水就要多起来了。
牛风歪着脑袋,看着窗外的这出即兴的黑白哑剧。风吹得道旁树摇头晃脑,他的毛孔似乎也感到一阵热量被气流带走的凉爽,其实是因为办公室空调送来的冷气。
要下雨了。他心里嘀咕着。
还有十几分钟就下班了,他担心会赶上即将到来的大雨,他没有带伞。
他望着远处林立的高楼,浓密的乌云像守卫押解着这些钢筋水泥的罪人。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逼迫感,让他思绪不定。
他的脚在桌子底下不安分起来。两只脚一会变一个姿势位置,脚趾在鞋子里蠕动翻动各种活动,鞋面一会鼓起一个包。
当我们提到斩首的犯人,我们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说到绝育的猫,男同志会裆部一紧;说到谁谁谁牙齿里残存的菜叶子,我们也会用舌头去试探一下自己。牛风想到天要下雨,还可能是场暴雨,他为自己的鞋子担忧起来。
牛风脚上是家里仅有的板鞋,鞋底还有一个洞。这双鞋是无法承受雨水的考验的。
他托着腮帮子,玻璃上有个自己的影子。那张脸显得迷茫,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迷茫。
一个月前,他顶着瓢泼大雨,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奔波,雨大到了“视伞无睹”。即使他打了在火车站买的那把伞,但是雨点又大又密,加上狂风不止,有伞跟没伞一个样。他在穿街走巷中成了落汤鸡。
他去到了陌生的城市,第一次感受了雨水充沛、空气湿润的南方,代价是一双湿透了的、走路滋滋冒水的鞋。
他没料到这天会下雨,也没料到面试竟然如此不顺利。他应聘了一家艺考培训学校的语文老师和一个文艺出版社的编辑。他们都觉得牛风的学历只有本科,不太够格,委婉地拒绝了他。牛风拿出自己的作品,极力展现中文专业的学识,从《诗经》聊到《古诗十九首》,从元曲聊到西方戏剧。面试的老师还是想录用牛风的,只是拿学历来压他,以此能用更低的薪资雇佣他。但是牛风不能接受,因为他要对她负责。牛风当时想,一个月2500块能养得了自己,但是没办法给欣儿好的生活。
欣儿是他那次一无反顾的唯一原因。
牛风象征性地打着伞,伶仃地走在街上。道路是陌生的,他四顾茫然,打听、看路牌,费尽周折找着目的地。整个城市挂着水幕一般,他眼前一片朦胧,路面成了流淌的河,雨水跳珠。
牛风脚上的鞋子已经进了水,湿了的袜子裹着脚走起路来很不舒服,甩不掉的粘稠感,像挣不脱的捕兽夹。那是牛风第一次感受到无助、可怜,他特别想哭。
工作找的不成功,被暴雨淋得狼狈不堪,他打了欣儿的电话。
欣儿在工作,没能说很久。但是电话里,欣儿很心疼牛风所经历的。她很感动牛风为了她来到她的城市,她很关切牛风此刻的状况。她留牛风在她家住一晚,但是牛风第二天必须要回去。
牛风匆匆地去,匆匆地淋了场雨,匆匆地又要离开。
归程的火车上,牛风把鞋子脱了,挤干了袜子的水,扔到一边晾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后来怎么了?后来牛风的那双鞋子彻底开了胶,坏掉扔了,欣儿也停留在了遥远的南方。
牛风看着玻璃中的自己,想起了那场雨,想起了被扔掉的鞋子,想起了脚上是唯一能穿的鞋子,还有鞋底的那个洞。
他害怕下雨,害怕湿袜子裹着脚的那种感觉,甩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