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可是,那日发生的场景,依然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在杨树的脑海里放映着。
从未停止过。
这段时间,村里的孩子们都躲着杨文,仿佛生怕自己背地里议论他妹妹是傻子的事情,被杨树一眼看穿,然后痛贬一顿般。
课上还好,有老师在,他们并没有表现地过于明显。
课下,杨树看得真真切切,树文出现的地方,其余孩子瞬间作鸟兽散状,纷纷离去。
有一件事情,杨树印象最深。那是上周五下午,他正在学校茅房里拉屎,由于是大课间,茅房里人满为患,说笑嬉戏声可谓响彻云霄。
杨树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很蔫巴的人,到了厕所,也变得如此兴奋,难道说,是这里的气味导致的?
他喃喃一笑,正准备提裤子走人时,茅房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杨树不由得一愣,因为,即便是学校老师这时出现在茅房里,也不会有这种情况。
可是……
杨树好奇地瞧去,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杨文。
杨文脸上没有表情,但目光给人的感觉似有几丝怒怨般,他站在茅坑旁,正准备尿尿,眼睛的余光便瞧到两旁那几个正撒尿的同学,竟然同时憋住尿,向着另一侧迅速移去,待离杨文足够远后,这才放心地接着撒起了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杨文的心猛得一抽,似乎被什么东西扎到了般。
他不想撒尿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向着茅房另一侧走去。
那面人很多。可是,他的余光瞧得清清楚楚,当自己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时,他们都本能地躲闪。
哪怕,是蹲着正在拉屎的同学,也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脑袋。
“杨文!”杨树抬起头,想大叫出声,可是,不知为何,发出的声音却极小,似蚊鸣般。
杨文终究还是走出了茅房,只不过,就在他走出的那一瞬间,茅房再次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张家村小学的操场呈四方形,四周种植杨树,在风的吹动下,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还伴随着鸟儿清脆的叫声。
尽管这里离茅房已经很远很远,但是,此时杨文双耳里里却始终回荡着,茅房那骤然变得人声鼎沸的刺耳声。
突然间,他捂住了双耳,可是,那刺耳的声音,依然在耳侧回荡着。
于是,他捂得更紧了,可是,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直到最后,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了妹妹杨清那傻笑的模样,那刺耳的声音,才渐渐被另外一个声音取代。
“为了妹妹,为了妹妹,为了妹妹……”
“杨文!”
这声音由远而近。杨文不用回头,知道这是杨树的声音,他甚至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杨树为何而来。
刚才杨树也在茅房,他眼睛的余光看清楚了,茅房里所有人,唯独杨树没有躲闪自己。
可是,那又如何呢?
杨文嘴角古怪一笑,故意昂着头,吹着口哨,双手插在裤兜里,向着教室急步奔去。
任凭远处的杨树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却未曾一次扭过头去。
夏天彻底地覆盖了张家村,知了也开始没完没了的叫了起来。
尽管说,有的家里已经安装了吊扇,但是由于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下雨,庄稼急需靠电用水泵来抽取地下水灌溉,所以,连续一周,一到下午四点左右,村子里准时停电,直到后半夜才有可能来电。
当然了,像杨文这样的家庭,是安不起吊扇的,所以,停电与否,到是跟他们家没有太大的关系。
晚饭时间到了,屋子里过于闷热,家家户户这时都会把饭桌搬到院子里吃饭。
此时的杨文热得额头上汗珠直下,他已经脱了背心光着膀子了,可是,那汗珠丝毫没有变少。
“奶奶,你今天做啥好吃的了?怎么这么香!”杨文问道。
“你猜猜!”李奶奶笑呵呵地说道。
“我来猜!”杨清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顿时若鲜花绽放般,“好像是肉的味道!”
“妹妹,你不会想吃肉想疯了吧。”杨文笑道,“给,哥哥的胳膊上全是肉,还是瘦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尽管说村子里的孩子们依然躲避着杨文,但是,这段时间杨文的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好。
因为,妹妹杨清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了,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犯过病了。
“你个丫头片子也配吃肉!”李奶奶突然瞪了眼杨清,语气极为不善。
这丫头片子是一天比一天精神了,可是,自己的孙子呢,却被村子里的孩子孤立起来了。
在李奶奶看来,这一切的根源都来源于杨清。
直到现在,李奶奶还是觉得,这杨清就是专门来克他们老杨家的。
是名副其实的“丧门星”!
“奶奶说得对,再说了,我的最爱是馒头。”
杨清灿烂一笑,摆好碗筷,便去灶台上端锅了。
灶台这个词儿,用在别人家再合适不过。但是,用在杨文家,却极为地不合适。
因为,他们家的“灶台”,其实就是在地上摆了三摞砖头,每摞三块砖,呈三角形状摆放。
今天晚上的确有肉,不过,却很少,只有一个鸡腿。
这是李奶奶犹豫再三之后,才下定决心买回来的。
“孙子,这丫头片子不爱吃肉,来,这鸡腿归你了!”李奶奶把鸡腿夹给了杨文。
“我也不爱吃。妹妹,来,你替哥哥消灭了它吧!”
鸡腿被夹到了杨清碗里。
“我不喜欢吃肉,还是给奶奶吧!”
杨清把鸡腿夹到了奶奶碗里。
“用你给我夹,多事!”李奶奶的语气带着怒腔,“你个死丫头片子,这鸡腿是给你哥的!”
“既然这样,那我把它给妹妹!”
“我给奶奶!”
“……”
鸡腿被夹来夹去,可是始终却没收有人吃。
顿时,饭桌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杨文跟杨清拼命地往嘴里塞馒头,李奶奶却沉默不语。
啪!
这是碗放在桌上发出的声音。
杨清吃饱了。
“哥哥,我今天比你快,我先去摸爬叉了!”
“妹妹,你等等我。我也吃饱了。”
杨文放在碗筷,飞快地追了出去。
爬叉,是张家村的土话,其实指的是蝉的幼虫。由于它不仅营养价值丰富,还是城里餐桌上的必备之物,所以,每到夏天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收,一般情况下,三个一毛钱,经验丰富的孩子们,每天晚上都能挣上个一块钱左右。
当然了,由于这段时间没有下雨,所以,爬叉的数量,还很少。
望着那个鸡腿,李奶奶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那轮圆月,发起了呆。
远在城里的儿子,过得还好吗?
可还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月光还是那样的皎洁,千百年来,都不曾发生变化。
李奶奶记得,当年她嫁到老杨家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明月高挂,月光如水,那里她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
但,时光荏苒,如今呢,老伴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大孙子也去找他爷爷了。
儿子跟儿媳妇去了省城,杳无音讯。
一阵风吹来,不知是李奶奶的眼里进了沙子,还是眼疾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的眸中挂满了泪珠。
良久之后,李奶奶用那只饱经沧桑的手,擦了擦眼角,准备收拾碗筷。
这时,她再次干咳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她老是咳嗽,有时候,痰中还有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