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末时,清晨,只透了一缕光的房间,一位纤瘦的少女慵懒地侧睡在床上,头发毛毛躁躁,黑里透着一股棕,床边的手机震震作响,伸手摸索两下,再微睁了眼,是林嫣嫣的来电。
“————”
“不是大姐,点名了,你人呢?”
那是一道正气而稚嫩的声音。
少女一下清醒了来,再皱眉眨了几下眼,她的双眼皮很明显。她拿着手机翻身起来拨开一截遮光的窗帘。
“重庆又不下雪。记我名字了吗,早上响闹钟我给人发消息说我胃痛了晚点进,应该不会有事吧,我订的另一闹钟还没响呢。”这样的声音,带着几分孩子气,语气轻松,与玩闹时无异。
“你这是晚了一点吗,大课间都过了。还有,重庆下雪?你没睡醒吧。”
“是没睡醒,我记得我订的第一节课的闹钟啊,”少女说着滑了滑屏幕,微皱了眉,“是八点的闹钟啊,八点零零......下午!”
“有点想笑,不过还没记你名字,快把文言文翻译发来。”
“说你怎么还记得我这号人物呢。不发。”
“嘿!”
林嫣嫣,一头先天自然棕卷发,皮肤白嫩,不爱留刘海,总扎着低马尾,散发青春与活力的气息。性别女,爱好小说,是纸嫁衣的忠实狂热粉丝,思想向善,没有爱情史,却偏偏对爱情有无限憧憬。
“最近刷到一个啊,可以给你翻译一下。‘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记好了啊,男子沉溺爱情还能脱身,女子坠入爱河可就真坠了。别老幻想爱情啦你。”
少女是我,邱瑾欣。
“看来今年的重庆也不下雪,什么时候能下雪啊。”我起身去厕所,用冷水冲了把脸,心里这样想着。“嘶——凉。”
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把我困在了家里,也让我困在了以网课为安眠曲的电脑前。
电脑前,语文课上——
“所以说我们明天的班会课开一个吐槽大会好吧,交给我们‘总理’邱瑾欣负责,你做个PPT,我明天要去开会,你跟大家开吧好,我就来看一下走了。”
班上的制度很新颖,照搬了国家制度的官位,由“主席”代称“班任”,“总理”代称“班长”,“教育局”是学习委员们......很荣幸,我被推举为总理之一,另外一位总理,是黎娅。
我回复表示知晓,切屏就在和几个朋友的小群里发:
“接了个大单啊朋友们,明天她走了我就称大王。”
朋友们也像雨后春笋一样个个跳出来,兴致勃勃地提出各自的馊主意。
次日班会——
我拿鼠标点击了在场的成员,出现顶大的三个字“肖老师”。
“同学们好,今天由我主持这个‘吐槽大会’,谈谈我们在网课期间,对于学习上不便的不满,或者....”我这样说着。
再瞟了一眼成员,“肖老师已退出会议”。
“或者各种。大家都可以各抒己见啊。
这个话题实在苦恼,网课很好啊,我每天的睡眠质量都很好,我也不知道吐槽该从何下口,所以将烦恼传递出去吧。
重庆没下雪,但电脑却凝固了,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既然没人的话我们就随机抽吧。抽学号吧。”
“31号,31号!!”率先打破寂静的是姜宇松,通过迷人的打篮球技术斩获低年级妹妹眼球的大高个。
自我那句抽人,源源不断的声音争涌出来。
“22!22!抽22!”
“46!”
“12啊!”
太嘈杂,像清晨吆喝砍价的菜市场。又只有那句“31”最震天响,我便说道:
“这个31吼得很大声啊,那么我们就请姜宇松同学吐槽一下吧!”
“诶,诶,不是,我是喊抽31!段瑙啊。”他反应得很快。
“嗯嗯,就你了。”
“哎呀。”在一下抱怨里掺杂了几声不同的笑声。
“————”
“看私信看私信,邱瑾欣,看私信。”又一道响亮的女声,正派得很有标识度,这是胡焕的声音。我简单回应了两下,点开私信,是有很多消息,又不止是胡焕发的。
胡焕:抽许梦乐,抽许梦乐。
胡焕:快快快,看消息。
胡焕:抽许梦乐!!!!
季静年:抽古泓抽古泓。
“季静年吗,他也给我发消息,把我QQ删了还在这给我发,才不会听你的。”我在心里喃喃道。
又抽了除古泓外的几个人,吐槽大会不圆满但也算成功结束了。
三月前——
“古泓怎么啦,我才是大王。”季静年和我发消息说道。
以前季静年和古泓因为小事有些过节,不过和好如初了,现在称兄道弟,关系好得很,这回刚结束完一局游戏,我们三人都参与了,古泓游戏时称霸全场,季静年这样说。
“信不信我告诉古泓?”
“不信。不准告诉他。”
他们关系很好,即使告诉了大抵也不会影响什么,但这样没什么意思,我不说,但我灵机一动直接回复他:“我已经告诉他了。”
“?”响亮的问号。
在校内,我们是同桌,放晚自习也总在QQ上聊天,以为我们关系还算好的。我才再发:“逗你玩。”
出现了,红色感叹号。“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这回是我发问号了,不过仍然是感叹号“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原来我们的友谊弹指可破啊。”我不打算理他,也不打算再和他有交集,竟然这样轻易地删除一个好友,看来他也没把我当朋友。
那么,再来私信又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是要怎样呢。不想理。
接到学校通知,疫情危机解除,同学们要陆续返校了。我是第二天去的,拉上了朋友江莉漫一起,林嫣嫣性子太缓,必然是要把这项安排往后拖拖的。第一天班里只有六个人来了,偌大的教室被占山为王,感觉很清静,倘若再不返校,我在家势必要走火入魔了。于是又接到班主任指令,一下所有人都回来了。
我的位置在第一排的最窗边,旁边是季静年,后面是林楠。
从前晚自习无趣,季静年问过我觉得他帅吗,这个人很想找夸,他的长相,明媚清秀,或许我还挺喜欢他的鼻子,很挺,再看看其他人的,倒很想用高耸入云来形容他,他皮肤很好很嫩,有一点婴儿肥来添稚气,内双但眉深,看他时,觉得他很适合与水墨画融合,尤其是眼中含情时,若是我的暗恋对象那样看我,我大抵会连躲闪也忘了,和他的眼神,在心里奏乐。
但他不是。
我的暗恋对象是刘枕,他和季静年是好朋友。
或许也非,因为有人和我说我对他并非喜欢,或许我是迷恋他的长相,锋利的眉骨,深情的双眼,茂盛的头发。再或说,我留恋记忆与青涩。不知何时的夏,他坐我斜前方时,情愫沁入血液。我模糊了所有,只清晰地记得他绅士,温柔,情绪稳定。至于温柔,其实我早忘却了,但被我用作定义那件事的词,“温柔”,我会一直记得,定义就像是一层蒙蒙的滤镜,我无法回到过去确切的那一天,只有靠微弱的记忆,在大脑中将他蒙纱留存。
点醒我的人,那以后我很少见到她。
夏的晚自习下课——
能听见空处的蝉鸣,南方教学楼走廊上,同学们语言的文字,繁多的,散在四处声响的。教室在离走廊分叉最近的地方。走廊拐角处的墙有一个内凹的空间,那是因为旁边小小的透气阳台而留存下的,我和朋友心有灵犀地认为那是我们小小的基地。
刚和林嫣嫣在那边看着楼下由底散光的树与绿化,聊着天,想回教室喝口水,便在教室后面被堵住了。
韩涵和陈昕虞笑嘻嘻地往我旁边靠,一副神秘的样子,问我:
“你是不是....嘻嘻嘻嘻。”她们眉眼弯弯,欲扬先抑。
我立即反应过来,她们要说的是刘枕。这俩人是班级的情报网,各种情愫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我没作回答,只是笑嘻嘻地听她们继续说。
耳膜似乎过滤了所有,我只能听到她们两人的话,先往走廊上处处的嘈杂,慢慢地也不再出现。一种极其不真切的感觉涌上浑身的血液,昏暗的环境,只透得教室传出来些许的光,感觉下一秒我要为我颠倒。
“你是不是喜欢...”她们挤眉弄眼,一人吐字,一人附和。
然后故作玄虚地卖弄着:“嗯嗯!”
她们没张口,但这两个嗯的声调,和“刘枕”一样。
大脑被完全的压制,笑着,没去回复,我的灵魂摇摇荡荡,落入这个黑夜的陷阱。我明白她们的意思,但我的声带忘却了振动,我闭口不言,但笑的弧度更大。
“看看看!我就说吧!”韩涵激动的和陈昕虞说喊。
“看那个嘴角都和太阳肩并肩了!”韩涵又说。
这时又回神来,周围倒是不少人,小群体的都在这了,数起来有五六个人。她们都笑笑嘻嘻,争先恐后问我什么时候的事,让我讲讲怎么喜欢上他的。
“啊,嗯。”我吐不出一个字,只也和她们一起笑嘻嘻。
我并不介意有人知道我喜欢刘枕,我从来认为,喜欢不应当隐藏,我向往追求,向往热烈地表达,情愫,爱恋,心之所想。我不否认,也是因为我认为我的喜欢值得承认。
————
那天的晚自习放学,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乐呵呵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可以大大方方表达喜欢,好像拨得云开见月明。
静静的,一个人跟到我身旁,我侧脸看了看,那是一个女生,她很漂亮,眼睛大而有神,五官立体,长得比我高些,身材很好,一头黑长直,活的一个大姐姐。她含笑看我,可我第一次见她,小心翼翼说了句:“你好。”还配上略微点头的动作,足够恭敬了。
她开口了。
“你仔细思考过你的心意吗。”这句话不像是在提问我。
她是微笑的,看起来很认真。我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也丝毫没觉得这是个陌生人,她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熟悉感,让我失去了警惕。
“......”我不明白她突然这样提问的目的。
“刘枕。”
“我们见过吗?”
“你相信我吗?”
我不清楚我是否应该相信。但,我没有不相信。我甚至觉得她很值得信任。
“不相信。”我快步往前走,因为这条路上太寂静了。
“你想在清晨上学路上偶遇他,然后假装巧合送他糖。”
她跟上了我,小快步站到我前面,挡住我。她的语言像路障,叫我和我的思维都紧急停下了。
我抬头看她,那样的计划,我没和任何人说过。我没有回复。
“你从小就觉得你很特别,对吗,我想和你说,你的感觉是对的。我的诞生,是为了你的塑造。”
我将信将疑。“我相信科学。”
她弯下腰看我,直视着我的眼睛:
“你右眼的眼角有颗痣,仔细看我,我也有,这是我们捆绑的标志。”
她确实有。
“乱说一通。这是概率问题。”其实我有点相信。
“你右脚后跟有道伤痕,是小学时坐自行车后座导致的,结果你的处理方式是纸巾覆盖在流血处,绕着道路走了两圈再回家,觉得有助于康复。”
我皱着眉看她,她说的完全正确,并且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太蠢了。
“你还不信吗?我再想想你有哪些蠢事是没说出去过的。”她的眼神游离去了右上方,这是典型的回忆动作。
“不是,等等,你是谁啊,你是有上帝视角吗。”我不想再听到我的蠢事了。
“自你出生,我就知道你的一切大事,而我会降临在你知道我后不会失心疯的时候。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
“那我不需要你,走吧。”
她张口欲言又止,皱了下眉,就像在想我怎么这么难忽悠。
“你太自以为是了。”她和我说。
于是我走了,她也没再跟上来。只是我处处想,她说的话,以及她异常的举动,她的目的是什么,拐卖小孩吗。可我是新时代女性,我的目标是独立自主,我拥有自己的思想和目标,再怎么拐卖也不会采取轻柔策略吧。我疑惑她知道的如此之多,我震惊她和我说的,所谓塑造我。我想被塑造,这是让我精神境界上升的方式,但,她太让人疑惑了。
深夜,我躺在床上,思考着她的问题。
“你仔细思考过你的心意吗。”
我说喜欢刘枕,却只能答出三点原因:好看,绅士,温柔。我说喜欢他,但我从未畅想过和他表白成功在一起,谈恋爱,或许我不想,互联网的四通八达,让我知道人变心之迅速,让我知道惨遭蒙骗的悲伤。我看到的人们,源源不断的眼泪流淌着,向外输送着她们内里仅剩的生气与活力。我看到不真诚的人,太多。我看到流水线的恋爱。有情人郁郁寡欢,无爱者自由嗨翻。
现在的我很快乐,可知道如果是那样的结局,我不愿意郁郁寡欢,所以我不选择开始。爱情,我也不敢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