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瘫笔记 三

之后一年里,生活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虽无波澜,却也毫无惊喜,整个家庭像是被一片阴暗笼罩,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哭上一回,我看的心疼,有时也会跟着一块哭,而自从我受伤以后,父亲便辞了货运司机的工作,和母亲在家照顾我。

2006年底,在我受伤整整一年后,我们全家搬至东营居住。

那时三个姐姐在东营开饭店,因为担心老家里的我们,她们商量之后便决定接我们过去一块生活,那时父母好像已然也没有了主心骨,只说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块怎样都行,如此,包括还在上初中的何欢也辍了学,一家人整整齐齐全来了东营生活。

再之后,姐姐又托朋友给父亲找了一份再适合不过的工作,为油田单位看管油井,工资不高,好在轻轻松松,最重要还有两间小房,后来我和母亲搬去同住,从此便也算过上了犹如隐居一般的悠然生活!

直到现在再想起来在河口的那几年,我仍然觉得那是我受伤以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怎么说呢,其实那个时候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偷偷的哭,等后来不哭的时候我知道,并不是我成长了,我只是变得麻木了而已,但这种情况并不会让我好过多少,反而更让我怀念从前,至少,那时的自己对待生活仍抱有期待,哭哭笑笑的生活好像也充满色彩,而现在,好像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

一处大概一千多平的院子,大门处一口巨大的铁罐横卧于水泥沏就而成的底架之上,再往里则是一洼十来平的黑色油池,和一座十几米高的磕头井,而院子左侧是一片荒地,后来被母亲种满了各种蔬菜,最里面则是我们居住的两间平房,平房右边种满了几十颗杨树,每逢深秋,满目的枯叶被秋风舞的洋洋洒洒,说不出的悠然自得。

院外两侧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后面是一条河,再后面还有一片树林,夏天的时候,父亲会经常推我到里面乘凉,而距离这个地方最近的一个市场才仅有五六公里,说是隐居倒是夸张了。

每年开春的时候,母亲都要指使父亲帮她开荒,父亲便是一百个不乐意,最后都还是照做了,从年轻时候起,母亲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到了父亲后来的单位,但凡眼过之处有闲置空地的,就总要琢磨琢磨种点什么才好,而父亲又是打小清闲惯了的,为此两人没少吵了架。

不过吵归吵闹归闹,闲暇时两人还是很恩爱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两个人在一段关系当中表现的有多幼稚,就证明更爱对方呢,我不知道,我只是仍然记得,在那段不短的时光里,他们有时也因为无聊会玩起双人斗地主,而父亲为了赢牌则会用尽各种小手段耍赖,最后赢了牌还会乐的前仰后翻,母亲输了牌就又不想玩了,这个时候父亲就故意放水哄她继续,我想,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吧。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会刻意回避关于父亲的一切,我知道我是在逃避,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老何就这样走了,记得有一次,老何还在生病的时候我问他怕吗,他说他不怕,可是我明明看到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强大到可以面对一切,包括老何的离去,可是后来每当回想起老何故作坚强的模样,和已经湿润的眼睛,我的心就像被刀挖了一样难受,我知道……他只是舍不得我们而已!

父亲是在2018年10月走的,已经走了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母亲竟然可以一个人把我抱至轮椅上,这在以前甚至都不敢想象,即使父亲在的时候都不行,因为那个时候上下床都是他们两人抱我,并且非常吃力了,一个人抱,想都没想过。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年的外出,比过往每一年都要多,特别是去年夏天,我几乎每天都要起来,有时母亲把我放在楼下自己去跳舞,回来时再把我接上一块回家,有时我也会和她一起去广场看她跳舞,偶尔路过一处地方的时候,母亲会说,你爸没走之前,就经常在那坐着,现在也不知道老何在天上过的好不好?

诸如此类的话,母亲和我说了很多,对此我却总是保持沉默,因为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回答才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起初,母亲每次说起老何都会流泪,后来就不会了,她说我的受伤和老何的离去让她哭光了所有眼泪,以后不哭了,我知道这是好事儿,我也知道她只是在逞强而已。

关于父亲的最深的记忆,是有一次父亲推着我在院子后面的河边溜达,路过那片小树林时便想进去乘凉,因为小树林坑洼不平,父亲把轮椅推至平整的位置着实废了不少力气。那一天天气很热,整个林子里回荡着刺耳的禅鸣,我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风声,听着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一时整个人的都平静了下来,而父亲则坐在一旁小土堆上默默抽起了烟!

其实现在再想起来,纵然是伴着各种伤痛,但是那几年也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每日里除了简单的恢复训练,看书晒太阳好像则成了生活的主要节奏,至少,在我真正意识到脊髓损伤对我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认为我还是开心快乐的。

有时我经常会想,假如我是在成年之后受的伤,是否依然可以承受这样的打击,又或者正因为自己的年少无知,才免受了诸多痛苦,我甚至为此感到庆幸,但又觉得可笑,因为回望自己的整个青春,除了积攒了满心忧愁以外,好像再没留下别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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