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落银!”
刺来的剑锋被细长的刀身抵住,但仍让他滑退了几步,来者的意图显而易见,但他已不再效忠任何朝廷
挥舞的刀剑如交替展开的银扇。不尽的白色中,只有山兔凝望着他们,松软的积雪吸去大多声响,他们的搏杀更像是无声的舞蹈,只有偶尔的传来一声刀剑相碰的嗡鸣。
最终,一人颓然跪在雪地中:
“关东第一快刀,名不虚传.....”'血鹧鸪'艰难抱拳,未说完的话也飘散进呼啸的寒风。
他也回身,向倒下的对手抱拳。
镂刻异域花纹的鹿皮护手抚过马鞍上的落雪,多年的游历已让他习惯了关外的寒冷,可马上迎面而来的冷风仍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齐笛直接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十几胡骑纷纷倒在身旁,他也已筋疲力竭,回首间,耳边传来清脆的铃声。她坐白驹上,隔河与他相望,正要掀起自己的细银面纱,却被他伸手拦住,银环在她耳边颤动,他凝视着她的眼眸...
白色的天地间,二人勒起绳缰,齐头并驱,白日无声而风雪不尽,马蹄掘起雪下的泥土,一路延伸到了兴安岭的山林。
———辽宁民族出版社”
齐笛合上书,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游侠,探险,异族艳遇。人们总对这些换层皮的套路式冒险故事乐此不疲,再讲50年也绝不过时。
他的视线从封皮上挪开,落在面前的涂鸦上,桌板上灰白的刮痕很说明这里经过刷洗,却还是留下了浅浅的墨痕.....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50多岁的中年人,额头宽阔,眼镜后那双灰色的小眼睛专注盯本厚厚的国家地理合订刊,挎包中英语课本漏出一角。可能是刚刚铁轨上的微小颠簸,让他皱起了眉头。
除了随车读物,座椅网袋里还塞了些别的杂物:一本老得够进博物馆的《满洲工人》周刊,一沓叠起来的《大象席地而坐》海报,一团乱糟糟的断线耳机,很明显偷懒得很久没有打扫过。齐笛把东西都塞了回去,靠坐在皮椅上。
刚想拉上窗帘,洪亮的女性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朔方号高速列车,现在是2030年8月12日下午3点整,天气:多云转晴”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扫过车窗另一侧宁静的平原,眼前仿佛出现了关外的飞雪。
朔方列车本作为东北内部的城际列车的,铁轨早就铺满了东三省和蒙东,东通韩国,向北与中东宽轨条铁路相接。三周前才和关内并轨。流线的车体配以最怀旧的绿皮外观,从首都驶到国境最北端也只需要不到三个小时。理论上还可以更快,但总有人抱怨沿途风光只在窗外一闪而过,根本无法好好欣赏。
车内的布景也更接近于老式车厢,崭新宽敞。列车员推车上飘来奶茶的香气,小桌上的花瓶插着萱草。齐笛试探着抠开桌板下的小收纳盒,那放着车载随身听,齐笛把耳机塞进耳朵,风琴声正奏着舒缓而悠扬的旋律。
列车早已驶出关外,此刻像一条绿色的铁蛇蜿蜒匍匐在这片巨大的杂色地毯上,齐笛入神地注视原野,水田中微微低头的稻谷,塔架与塔架间的电缆随风摇荡,这里和自己曾驻足过的任何地方相比,都有种说不出的不同。
淡蓝色的天幕格外遥远,在这个季节的日光下,林地广袤的苍绿底色会染上浅黄与淡灰,或薄薄地蒙上一层锈红,协调地渐变着。所有的色彩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偶尔看到村落,并不密集的农舍延着河岸零散排开。
那些战争机器的钢铁遗骸零散躺在树林的阴翳下,苔藓与铁锈在铁甲上交错生长着。它们就留在那,与盘曲的树根融为一体,直到与树木和泥土融为一体,陷入更为永恒的沉默。如教堂样典雅而神秘的房子孤零零地伫立矮丘旁,开着圆形的窗口,刷着库房那样的浅色的石灰,向上连接着高耸的大理石塔尖,没人知道它为何伫立在这。大地见证过蒸汽机轮换做喷气涡扇,绿皮火车披上银色的外壳,飞驰着吹散了铁轨旁的婆婆丁。
铁路就像这头睡兽敏感的神经,自己正沿着它缓慢曲折着走进它的睡梦。
齐笛有些心烦意乱,他连续切了好几首歌,又把帽子扣在脸上,听着随机播放的音乐。“东”“北”两个字连起来意味着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扮着乱蓬蓬白胡子的土匪?狐狸与山猫像印度圣牛一样在街道乱逛?还是鲜艳到令人心乱的红绿花布?还是.......
阳光透过白色布料,一条条等距阴影在他脸上扫过,不知是是路边的电线杆还是铁桥的围栏,耳机中的调子中途变换了几遍,他也这么睡去了。
待他再此昏沉沉睁开双眼时,才发现自己正独自坐在一节陌生的车厢里,面前是铺着格子桌板的实木圆桌,日光洁净明亮,窗外浅黄色的原野飞驰而过。他昏沉沉的余光瞥见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才察觉有谁坐和自己相对而坐。
那是一头鹿,穿着浅褐色的格子衫,像人一样挺直坐着,靛色扣子一颗颗系的严实。座椅略高于它的尾巴,两只后蹄踮着地面,靠坐在皮椅子上,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狍子?”只是下意识猜测到,他只听说过这种动物。
这动物要比狍子修长而伶俐,齐笛假装窗外的风景,开始用瞥眼打量起它。眼前这只动物脸上有足够辨识而类人的表情,玳瑁眼镜正好挎在鼻梁一小块白色斑点的位置上。它轻抖着尖细的耳朵,用嘴唇把烟嘴拈湿,不知哪抽出一根火柴,用没在短毛下的钳型偶蹄翻过来轻捻着,在另外一只蹄底划拉一下,点起烟抽了起来,从眼底映出一阵浓烟,眯起眼睛,享受像只得意的狐狸。开始呼出水果味的清甜烟气,阳光透过烟雾,分叉的角在朦胧的烟雾里迷离地轻晃着。可焦油的气味对于齐笛而言更为刺鼻,他有些呼吸紊乱,咳嗽了几声。鹿人这才察觉一直被直直盯着,显得有些不自在,开始用蹄尖轻敲木桌,搙动着嘴唇,不满地刚要冒出句话。齐笛便又一次被拉回了现实。
列车在黑暗的隧道里快速穿行着,耳旁是轮轨刮擦的嘶鸣声,头戴蓝色针线帽的男孩背对着他,用铅笔素描一头栩栩如生的鹿。两个中年男人站在一旁大声争论着,乘务员尴尬地站在他们身边,车厢里每个人都不情愿地听着他们大声发表对东北大米的见解。保温杯被打翻,水溅了一地,和室内灯投下的阴影连在一起。
随着列车缓缓平稳停下,两个男人的激辩戛然而止,不再争谁是谁非,摸摸自己的脑袋,似乎恍然大悟,回身去拖自己的拉杆箱。
“列车到站,请还没有下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下车,没下车的旅客抓紧.......”乘务员带着些倦意在过道穿行着提醒着旅客们,齐笛捡起自己所有的行囊,也随着其他旅客走下火车,路过自己之前位置时,下意识地望向窗内,车窗倒映出富有轮廓的浓云,大理石板反射着明亮的日光。清凉的空气夹杂着天地间的不羁与自由。
“就是东北了吗?”
随着人流缓慢移动着,到站与发车的广播交替回响。车站中的人也并不多,每隔十几米就有位荷枪实弹的军人把守,像是新征入伍的。他们穿着北部战区特有的深浅灰条纹迷彩,站在略高于台阶的哨岗上,靴子还粘着新鲜的泥土,车站离北方的畏风要塞不远。军人出现在这也绝不是什么新奇的事。齐笛回身平衡背包的重量,无意瞥见了办理临时手续的“蓝制服”,正坐在木桌前接待一位朝鲜老人,靠他旁边的翻译机器转述老婆婆的絮叨,他背着包想过去,却被一个人在队列中间插了一脚,他只好在那个人后面打着转等待着,等到“蓝制服”招手示意自己过去,他才走上前把自己的几张证件交给他,“蓝制服”快速地翻对着桌子上的文件,一张浅黄色的证件让他目光停留了几秒。齐笛挠了挠眉毛,有些不情愿地从包里摸出块微微发亮的三角石板。直到“蓝制服”又核对了遍石板和证件上的图案,才抬起脸朝他点点头。
齐笛这才算是出站,顺着红亮广告牌和墙壁上的流光线条,通过一条长而宽敞的地下通道,进入另一间明亮的大厅,这本来是战备的地下避难所,现在用作接待游客,不过装饰得过分整洁。他这才感觉有些饿了,在一家小餐铺前停下来,点了一碗粥,坐下喝了起来。洁白而宽广的大厅里,巨大的钟摆左右升降,好像宣誓着危机时刻随时到来,对面悬挂的巨大宣传屏幕正播放着“激励者”们的光辉战绩:
那是在沿海城市连云港的一片断壁残垣中,一只鳌虾样的巨兽,正在楼宇的残骸间缓慢爬动,发出咯咯的叫声,把面前的瓦房推成平地。又开始用它四只钳爪掘取地下的管道,吮吸着沿管道溢出的天然气。蓝色发亮的伤口边缘开始重新生长。身披红色斗篷的“长子”从高空缓缓下降,在巨虾身旁漂浮着。与它棒状的双眼四目相对。在它后方,阴霾的天幕被一道金色的强光撕裂,身穿炽翼飞行装甲的“金乌”俯冲下来,瞄准巨虾,打光了自己全部的武器储备。飞弹如雨般朝巨虾的脊背倾泄下来,当它回身反击时,巨螯却被长子只手拦下。接下来,仅一拳,那钳子便从关节处被生生撕断,蓝色的血液飞溅到周围的泥灰色残骸上。巨虾发出嘶嘶的哀嚎,刚想掘地逃走,却发现自己身侧的附足被“寒星”喷射的冷气冻结在地面上,而另一侧,由她塑造的冰雕跪道上,一道亮光飞速滑过,那是可以超越音速奔跑的“和谐号” 。他凭着自己的惯性,在冰道末端划出一道弧线,飞身撞瞎了巨虾的一只眼睛。下一刻,金乌的阳炎射线,寒星的冰川冲击,仁波切的往生霰光,向它身体齐射而去。几丁质外壳再也抵挡不住这般轰击,开始节节崩裂。最强大的长子飞到它面前,瞄准额剑下的凹槽高速飞行过去,横穿扯断了巨虾的脑干。它最后发出咯咯的惨叫,周身瘫软下来,甲壳间隙开始渗出体液,颤抖几下,死去了。掩体后,还未来得及逃出太远的群众探出头来,直到看到它终于不再动弹,开始为英雄们欢呼.......
一旁的脑后留撮小辫的孩子还盯着荧幕,吮吸着自己的手指,看得津津有味。而齐笛只是埋下头吃粥,他胃部传来轻微的痉挛,这些影像焦灼着他脑内的神经。齐笛无法像一个局外人欣赏这一幕,因为他也是个异常的个体,却不像这些强大的英雄讨人喜欢。
一切源于19年的一个闷热的下午,那时他才4岁,所有的娱乐节目和新闻频道都请来科学家讨论即将到来的宇宙风暴,那一晚,全世界的人都目睹了宇宙奇观:大气之上变幻流动的奇异光彩,低沉的嗡鸣与翻滚流溢的云层,最后随着一颗落在吉林和黑龙江交界的陨石结束。人们以为这一系列异象只会造成短暂通讯失灵和电力故障,但有些东西悄无声息的改变了:最开始是伊斯坦布尔的一个5岁的女孩把自己家的电视移动到了90公里外伊里苏水坝的石砌水堰里,接着是一个希腊男子通过“死去”九次骗得了大量的社会补助,全世界出现更多因为各种契机,获得各类特异功能的新人类,这些奇人异士被称为“他者”(the others),他们所使用的各种难以置信的能力被统称为“异象”,意为奇异不凡的气候状况。有些尚且能用科幻小说作家丰富的想象力自圆其说,有的根本是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力量。他们的诞生造成短时间内社会冲突激增,随后罢工,冲突,犯罪,宗教复兴接踵而至,随着一系列社会骚乱与镇*压后,在几乎一触即发的战争前,联合国新成立的监管收容部门与他者代表们达成和解:他者不会被投入战争,但他们必须登记自己的身份,并用自己的能力尽量服务社会。双方暂时的和平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中。
流里流气的干瘦小青年挤着眼睛打量他,带着股似有似无的不屑与敌意,齐笛只是把“印记”从兜里掏出来,摆在粥碗旁。那个小流氓见状,眼神凝固了,然后识趣地飘向别处。齐笛看着裂纹处微微发亮的灰色石章,没人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但却都是在陨石那一夜后,陆续出现在一些特殊人身旁。这些三角纹章被认为是“印记”标记出所有奇人异士,其中就包括了所有他者。虽然对矛盾与冲突不小,但几乎没普通人会蠢到主动挑衅比他们强大得多的他者。
大屏幕像是播放免费电影,完整地演示所有10名英雄和他们每个人华丽的能力,而齐笛也没有兴趣再吃下去,铁勺在撒了碎干葱末的白色米糊表面上缓缓沉没下去,他抬起头直视荧屏,那又补充上“勉励”在每个主要城市的报名点,甚至包括这些超级英雄的硬胶玩具的广告。齐笛来到东北正想个加入“勉励”的契机,每个国家都有隶属于政府的超级英雄联盟,允许足够资格的他者加入并成为受政府监管调遣的领证英雄,而“勉励”习惯于优先收纳见义勇为制止犯罪的他者。“他者都是天生的定时炸弹,除了那些得到政府认可的持证英雄。“,对着那些白色高亮的文字确认了一遍,都是些他早烂熟于心的条条款款。之后在桌子上留下一枚硬币,背上背包离开了。
随着一声悠扬的低鸣,荧屏上泛起一阵波纹,恢复了一开始的乳白色,浮现出简化过的松树标志,一半开始虚化成银白,一半依旧苍翠。这是长春的现在城市标志,取材自于吉林省独特的雾凇气候。
(2)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齐笛随着扶梯牵引缓缓上升。闷陈的空气,隧道漫长似乎看不到尽头。
几根尖锐弯折的黑色铁肋穿插支撑起玻璃穹顶,棱角处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尖锐地凸起。向上看去,磨砂玻璃下的铁肋又交织成一种新的图案,像是绽放在白雾中的巨大铁花。随着他的位置升的更高,那半球型的玻璃穹顶开始显露出些许淡蓝色,他这才发现那并不是磨砂,而是经过镌刻加工的整块水晶,雕刻着不属于任何文化的奇异花纹:松枝与针叶,羽毛或飞鸟,绵延山脉和涌动的流云。河流延伸至苍蓝的森林。阳光从那里透下,看上去像是异教神殿的壁画。
他努力地想读懂这纹理间讲述的故事,刚冒出个思路,却被一位戴着太阳镜的老妇人拉住:“瞅这窗花,多大”不知是看她是怕游客不懂还是单纯想找个人说话:“冬天冻上滴”
原来这并不是人工雕花,而是自然形成的冰花。而此时正值初秋,那它便是自去年冬天起就爬满玻璃并被这样完整地被保存下来,这又怎么可能?这不禁让他想起那时那场席卷整个北方的寒流与暴雪,寒星也是在那之后获得她的强大异象。
但同样因为这偶然的抬头,让他的目光扫到另一条扶梯带上,位置更接近上方出口的一个人。
他大概一米九甚至更高,一头干净的黑色直发垂至腰间,鼻梁高挺,目光如炬,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英俊而强壮。后颈的长发上别了两根鹰羽,脖子上扎着蓝色玉石扣的波洛领带。眼神似猛禽,又似惊鸿。如同西部片走出来的印第安勇士,又像迷失在曼哈顿街头的人猿泰山,带着股蛮荒而极具生命力的野性,而又带着股谦逊的文质彬彬。所幸他的脸上没有涂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始图腾,一身穿着宣告着他还是属于文明社会,为生计奔波的人。但仿佛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场真实可触,像堵墙一样,把他和周围的一切平凡嘈杂隔开了。
“玩摇滚的还是cosplay?”齐笛很快被他的奇特气质吸引了,盯了他好一会。而那人却好像敏锐察觉到了他,把目光移向了自己的方向,带着冰冷与距离感。齐笛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但那人很快解除了防备,把目光很快移开了。当他升到最顶端,走到阳光下后,齐笛才跨步跑到扶梯的尽头,但终是被那人甩开了。人群中没有他标志性的背影,确定自己是跟丢了,他有些沮丧,但也并没有维持太久。
路边摊上绿色的葡萄还滴着雨水,印着日语广告的木箱箱口敞开,装着五颜六色的果汁,玻璃瓶上还凝聚水珠。红砖墙与青松在雨后颜色鲜艳。风中多了股淡淡的松油味,街上人群松散,缓慢地移动着,与南方街巷不同,即使算上从影院与车站倾泻的人群,在这短暂而珍贵的东北夏季,街头的人也并不是太多。他无所事事地随着人流走着,一只绿色的蜥蜴图案进入齐临的视野,那来自一个白皙高挑的女孩的墨绿色T恤,她短到耳边的头发染成金色,像男孩那样穿着卡其色的休闲短裤,一位身材娇小肤色偏黑的女孩正挽着她的胳膊,洋红色的衬衫上印着风格相近的紫色蝴蝶,两个人亲昵,看起来像是情侣。齐笛像是想起什么,盯了她们好一会,又被广场上突然惊起的飞鸟吸引了注意力。
红绿灯光在蒙尘的玻璃罩后更错闪烁着,每辆车都愤怒地鸣着喇叭,齐笛快步穿过斑马线,一只黄鼬在他身边飞快窜过。天空灰暗,“长子”红色的巨幅画像横跨在楼宇之间,胸前挂着金红的缎带与奖章,昂首挺胸,显得无畏而伟大,一旁则是冷色调的“寒星”画像。齐笛抬起头,看着他们的身姿在风中鼓动。阳光穿过薄厚不致的云层,路边酒吧的狐狸招牌投下霓虹,和午后的日光在水面上泛成红黄的一片。
隔了几个街区外,周围的街道的风格变得完全不同,变得破旧苍凉,到处闪耀着刺眼的劣质霓虹,店面播放着喧闹而庸俗的音乐,但那店的主人却沉默而略显愁苦地坐在门口抽着烟。路边墙面变得凹凸不平,几块熏黑的红砖像老人的碎牙一样倾斜着凸了出来。不变的只有头顶依旧茂密的树冠。
“嘿?‘神骸’回收完了吗”一个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听起来离他很近,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长发的身影就在几米外。他便俯身猫在绿化带后,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讲机那边的人看他没有回话,又接着说:
“咱的点子探得很清楚的,通过黑市流通,这两天就该在这。”
“我知道在哪,还是他?”那个男人冷漠地回复了下,把传呼机揣进外衣内侧的口袋里,沿着街道走了下去。
没想到乱逛的齐笛和那个人像是命运注定般,再此奇迹地相遇了。他见状,也悄声跟了上去。
他跟在那个那人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绕过圆形的花坛,穿过一小片小区公园园,最终一个墙角的拐弯后,那男人又在眼前消失了,往后靠到了什么,回身却撞到了什么,待他回身抬头,却发现那男人就站在他身后。两个人对视了许久,齐笛咽了口吐沫,屏住自己的呼吸。他不明白那人怎么可以突然消失再出现他背后的。的但那人却只是一声不吭地,蹭着他的肩膀走过去。
齐笛这才鼓起勇气,转过身对长发男人说:“我,我想帮你”齐笛又小声重复了下,语调不自觉滑向更低。
“找别人去”他脸都都没转一下,不耐烦地回答道,加快步伐走开了。
“嘿,嘿,你叫什么?”齐笛仍不愿放弃插手这位强者的任务,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虽然这对他而言都很尴尬。“疯马”,这是他心里为那个长发男人起好的外号,意指印第安苏族部落的传奇酋长。
齐笛跟得已经有些疲倦了,这里几乎是城市的边境,四周是旧城区的遗址,偶尔一两家店面的灯火在忽明忽暗地闪着。
披着破旧白大褂,抿着嘴的小老头坐在路边,身前的小木车上摆了块白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不知道中不中用的江湖偏方,敲着竹板,用滑稽而苍凉的唱腔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时有时无叫卖着。
那人看上去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目标,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大片闲置的空地和被遗弃的工厂,堆积着未经处理完毕的废弃车架和工业残骸。蓝白油漆涂字的集装箱杂乱地排布在空地上。废弃的黄皮校车还没有因为风化而掉漆,似乎是刚运来,等待拆解。这是一座工业的屠宰场,五六个拿着扳手的人在废铁上敲敲打打,收集些还有用处的零件,脚下的泥土被不断冲刷出来的锈水染成红褐色,
四处散落着廉价的蓝色塑料凳子,十几人围坐在装着红热煤炭的梨形炉子旁,劣质的煤炭把签子上的肉熏得附上一层焦黑,他们像群鬣狗饥饿地吞吃刚烤好的肉,另一旁还没有加入这场“晚宴”人的手里正拿着扳手,看来正在从车上拆卸些有用的部件。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被拆装到塑料栅栏箱里,再运走卖往外地,即使是这些淘汰残次品,在乡镇集会上仍大有市场。
坐在那些吃烧烤的小混混中间的,他正啃着一条烤得半熟的鹿腿,脸上的胡茬浸满油渍,披一件亮闪闪的红色机车服。脖子上挎着一条女人款式的皮毛围巾。肥胖的肚子坦露在外面,上面用荧光的机车喷漆涂着一只橙色的老虎的花脸,如拇指粗的带刺金链子随着他用力咀嚼上下颤动着,他觉得有些挡害,又把垂到胸口的围巾翻到身后。
那胖子注意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从焦黑的骨头上嗦下一大块鹿肉,露出还带些鲜红的断面。满意地把没完全烤熟的肉咽了下去。竖起他沾满肉油的粗短的手指,满意放在在嘴里吮吸一下,再指向他:“zei不是那把戏精吗?”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他,像是一群发现猎物的土狼。
人们喜欢用“把戏”指代“异象”,这个叫法在全世界却出奇地一致。
“就是你这个gui(怪)物噢,打了我徒弟,来雷公看看,是不是他?”食指随着他的叫嚣上下翻飞。
一个精瘦的小痞子站了出来,歪着脑袋不屑地上下了扫了长头发一眼,用夹着烟头的手对他抖了抖,像是演戏般把这段动作表现得极为浮夸,然后用极其沙哑的嗓音啸喊道:“是,就是他。”
四周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都聚集了起来,几个在远处休息的“炉渣子”们听到这边的嘈杂后,停下手中的拆卸工作,系牢安全帽,顺手抄起扳手和锤子,一言不发,走向这,站在虎哥身旁。他们脸上胡茬子还没刮干净,看起来强悍而落魄。用冷漠而极不友善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两个。这些人都是经历了第二下岗潮而失业,选择和黑帮流氓厮混的前国企工人,现在只能帮着黑社会干些斗殴,私卖的不齿勾当。“炉渣”人们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又是........你?”长发男子看来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对,是我,就是我”听了这句话,那胖子暴跳起身,从他惊慌失措的小弟手中抢过一瓶没喝完的啤酒,在地上摔成一滩白沫
齐笛无意瞥到他肚子上老虎纹身,再联想自己听闻过的东北民间信仰和刚才提到的“神骸”。看来疯马的目标也是对方。
“这把不玩孤狼了哈?还有个小孩崽子等会帮你喊救命嚎?”显然他没有把一旁的齐笛放在眼里,他只是以为他是乱闯进来的小孩子,可以留在一会收拾。
“虎哥,干他”,那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怂恿着,那个胖子便抓起倚在桌角的猎枪,对准“酋长”的胸口。东北是这个国家相对容易弄到枪支的移民地方。但这里毕竟是中国,不是德克萨斯州,没人买枪像在商店的柜台里买罐头那般容易。这把旧猎枪也顶多是拿着白酒和鄂温克牧民换的。
“酋长”面色不改,手伸进外衣想要拿什么,虎哥旁边那几个高大的炉渣也握紧手中的扳子。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齐笛愣在一旁,面对眼前的“机会”,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