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開卷一笑》卷五，得妙文一篇。
十二姬傳
劉鴻
有天游道人，姓文，字君房者，遺落紛紏，醺酣騷雅，作室數楹于栖雲之塢，邈遠居第，蕭然自適也。
或者過而問之曰：“子之居此久矣。比而居，拉而遊，所與處者誰歟？” 道人曰：“庭有嘉樹，砌有茂草，琴清風，鏡朗月，如斯而巳，惡乎與處？”或人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子母我欺，我自知之。子有寵姬十二人，昕夕起處，跬步不離，而謂予曰無。子其欺予哉！子不告我，吾將歸語細君，告子之妻。長忿激妒，子其無恐？”道人乃不得巳，而告之曰：“托交形骸之外，寄情骨肉之中，達者信之，衆人疑焉。吾之所謂姬妾，非子之所謂姬妾也。雖河東獨孤，日與之處，將相忘而不厭，有餘又得而妒之乎？子又何以惴予？夫十二人之事，他歡代之而不可，他之所爲者，十二人亦不能也。十二人各事其事，亦不容以互爲也。請言其始終。”
其一曰管氏，字妙龍。管故文章家，系出渭川，瀟、湘之間，亦多其支族，娶至氏。姬生長喙而銳上，精書法，善紀錄古今文字。初首髮盡白，近得友姬妙香，以其術治之，浸黑。然性剛不任頓挫，故香不能竟其術，而故熊猶若爾也。
其次曰蔡氏，字妙素，剡溪人。先世有諱倫者，以製作名，子孫布滿天下。姬身體輕便，玉色明瑩，好着白苧衫子。同宮龍、管二人尤愛重之。暇日龍爲之染木，管爲之畫眉。其記輯聯屬，一與管同，然卷舒邊幅，非所及也。
其次卽龍氏，字妙香者，遠祖出弘農郡，本朝盛干鳳陽、徽、歙之間，而姬之生，實枉泰和龍文明，其父也。母烏氏，妊姬時，誤飮畢水，生姫，身面如漆，而肌肉潤滑，頗事籹飾，金碧燦爛。吾時時臨池上，見其徐行，芳塵飄揚，烟雲四起，訝其非塵世中人。行坐好以琴自隨，然不聞其鼓也。
次石氏，字妙端，本端溪故族，因以名焉。先世有封石鄉侯者，姫性方整重厚，堅確靜專，在諸姬中，塊然若無爲，而皆不能不以資焉。時好衣白，稍或衣紫，龍氏與之同寢處，遂與俱化。尤平易寬恕。管氏日造之叩問，亹亹不厭。
次曰陶氏，字妙清，本舜之後，自大河之濱來徙江南。善爲龜鹿羊馬之戲。嗜飮水，雖寒冰滿腹，充然若有所得。推其餘潤，往往以授石氏，石氏竟不知。氏屢請屢給之，傾倒罔靳。其賢如此。次曰妙才，本古刁子之後，性堅利，善裁製妙素。事爲有不解者，必資而後行，雖痛之不少恕。
次曰丁氏妙通，系出戰國時毛遂之後，與刁氏同宗而異派，在諸姬中最少，而銛銳頴出。蔡氏頗忌之，嘗罵曰：利口婢不利于我。妙通徐出解之。且妹弱且鈍，然頗善聯集家事。姊性散適無我，其何以爲助？姊謂妹利口，姊外，曾以屬何人，姊何尤焉？蔡聞之謹受。
次妙妍，蜀郡人，或曰堯子丹朱之後，好事服飾，緋衣縫裙，身不少去，然舉止羞澀，每一召用，則頸汗骸下，面色發赤。道人閔其情，十一用之，則能别白妍醜，又大好批點人。
次鍾氏，字妙真，每與妙素處，執妹禮，見其飛揚，衣袂卷卷，則又曰：吾姊柰何其不靜耶？妙素帖服。
次賈氏妙高，其先有諱島者，好弄筆於詩壇家。世氣習如故，性樸實□遜。自歸道人少與之接，管氏每以其坦凌架之，用事之餘，至息肩憩足於其身，姬無言也。
次華氏，字妙方，性端直。次祝氏，姒蘭，善區畫。二人每出同功，祝有所爲，華氏先爲之嚮導，詣蔡氏斟酌長短廣狹之勢旣定，祝乃徐起，咨妙香以行一二，爲之區别。管氏最鋒銳，見其欵製，密而有方，循循不敢少越。道人每屬酣醉，揮掃豪放，不樂其匡諫，則怒曰：柰何真男子受制一婦人，况一寵乎？妙蘭退不敢應，則私謂其同列曰：我以直道事夫子，不能委曲將順至此。蔡氏曰：凡祝之所以處我者，皆端方正直之事。姊無或迫於檢束，而讒於王君，幸無相拂也。
自是皆服其有度。於是相與敘坐于文房，曰：
石氏惟汝，鄭重有體，犯而不校，涅而不緇，恬退若愚，未嘗干寵，宜位元姬。特易其字曰善端，以别于衆。對曰：卽墨之姿，碌碌無補，何以堪此？再拜謹辭曰：匪色之珍，惟德之珍，惟汝諧。
次曰蔡，汝性坦易，在衆中不干預他事，柔而有刑，汝其居石之亞。
又召鍾曰：汝靜以爲德，鈍以爲工，位汝三，以抑躁競。
又召華氏曰：本地之方，運坤之直，汝德惟肖，其位四哉。
祝氏起而請曰：妾雖不才，與華同工，何位之下？曰：來，汝妙蘭，有方之用，無方之體，其視華相去幾何，位汝五宮。祝遂歛衽而退。
又召龍氏曰：守黑于中，有如其面，位汝六宮，以勵忠恪。
又召陶曰：妙清，守口如瓶，量入爲出，滿而不溢，儉慎哉，毋泄我機事，汝位次七。
又召管曰：紀事則核，納言類讒，默而識之。如蔡者難，位汝八宮，以戒饒舌。
又召朱曰：妙妍，丹頰春融，赤心事主，位汝九宮，豈德之諒？惟以色之故。
又召賈氏曰：妙高，婦儀止止，屹然山峙，文氏之家政無涉焉，位汝十宮，尤貴於用事者。
又召刁氏而告之曰：臨事有截，如金如鐵，多言如鋒，我抑汝位次之十一。
又曰：丁銳矣哉，子之求進也！直爾躬，人則爾容，如汝之深刻何，如汝之利口何？位十之二兄。
若茲，汝毋後言。旣而十一人相與羅拜于石氏之前曰：妾不敏，承主君之教命，敢忘盡心於所事？石氏偃伏而答曰：一室之中，同工異曲，毋忘毋嫌，以介景福。諸姬由是心孚意契，各事乃事，而道人頤指氣使，無不得志焉者。
一日，以告烏有夫人，夫人曰：淑哉！石氏之德，妾之所不如也，願一見之。遂并諸姬攜與俱歸，處之終身不厭。
或曰：子之所謂姬妾，不亦迷子之志，亂子之神矣乎？曰：不比不迷，不溺不亂，遊于文房，樂于藝苑，是何傷哉！
遂錄以貽好事者。
此十二姬，果何人？君知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