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做了些菜。真正沾过厨房之后,才了解为什么老子会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治国和做菜都是系统工程的整体调度,虽然工程规模不甚相同,但个中的门道却惊人的相似。
火候--时势
年头久的大师傅最喜欢说:做菜最重要的是火候。这个火候其实就是灶上的火力变化。
大火、中火、小火都自有受它牵制的菜品,把握好了分寸,才能生熟两宜。
比如爆炒猪肝,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一定要猛火攻心,速战速决。猪肝下锅之前,一定高温伺候。下锅之后,飞速翻炒,确保受热均匀,赶在猪肝出水之前把肉炒熟,麻溜出锅。如此大火爆过的猪肝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猪肝的新鲜,口感松软,里熟外嫩、晶莹剔透。
再比如粤式鸡汤,相较爆炒的速战速决,它需要的是小火打磨。
洗净切好的鸡连同配料一起下锅,加水,静待水开。水开之后,大火转小火煨两小时。
时间到,揭盖而起。
此时的鸡肉入口即化,此时的鸡汤融贯整只鸡的营养和鲜美,甘之若饴。
这一大一小的转化,就是火候的配合。好的师傅,会根据菜品的性质斟酌转瞬即逝的时机,让每道菜都接受大中小火恰到好处的淬炼,合而制之,一气呵成。
这火候的拿捏放在国家治理上,就好比对时势的判断。时势是隐藏在时间洪流里的机会,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只有当它脱颖而出,成为一切的背景之时,才有可能有英雄的腾空出世,才有可能有王朝的兴衰更替。
夏桀暴虐,商汤欲取而代之,讨伐之前,先以拒绝纳贡试探人心。夏桀怒,命九夷发兵攻打商汤。没曾想那些曾说着“予及汝皆亡”的夷族依然听从夏桀的调遣,兴兵讨商。于是商汤赶紧请罪,恢复进贡。再过一年,九夷的部落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夏桀的荒淫无度,商汤见夏桀终为民心所弃,于是振臂高呼,各路将士揭竿而起。夏亡。
刘备和孙权交战夷陵,陆逊选择夷道、猇亭一线,坚守不出。六月酷暑,两军僵持不下。蜀军不敌湿热,把阵地转移到陆地上屯兵休整。陆逊看准这个再而衰、三而竭的时机,果断出击,顺风放火。蜀军方寸大乱,吴胜。
商汤等的是夏桀的人心背离,陆逊等的是蜀军的意志涣散。
商汤若是急于求成,不等夏桀彻底被人民抛弃就动手,那他的起义只会被九夷踏平,不会有改写历史的机会。
陆逊如果不用极防御拖垮蜀军的耐性,草率出击,那他也敌不过刘备的兴师复仇,难于和蜀魏三分天下。
这些可以动手的机会就是治国行军的火候,火候一到,杀伐决断,火候未到,静待转机。
英雄,都不可能靠孤勇获得荣耀,他们都需要时势的顺水推舟,然后,顺势而为。
配方 --制衡
烹调是味觉的盛宴,食物也各有各的脾气。若想给人烹制一道可口又营养的好菜,就得首先搞清楚食材的品性,用对的组合把菜的坏脾气冲掉,好脾气烘托出来。
比如螃蟹性凉,有腥味,脾胃虚弱的人吃了容易闹肚子,那我们吃它的时候,就要配上老醋、黄酒、姜丝。醋能去腥,酒能驱寒,姜能解毒。三味齐下,既冲抵了螃蟹的腥气,又能保留螃蟹的鲜美,机关算尽食物的相生相克,最终呈现的是博弈下螃蟹的臣服。
再比如羊肉的膻味儿异常地重,为了去膻,每块好吃的羊肉都一定有自己的杀手锏。葱姜蒜醋、料酒、陈皮,种种大料各有奇招。两相冲撞下,羊膻被大料的气味掩埋,大料的香郁再融进羊肉里,浑然一体、自成新的体统。
这便是食物和食物的惺惺相惜,放在治国齐家上,就是制衡。
刘邦建国伊始,既要用封王拜相安抚打江山的诸侯,又要用郡县去维护来之不易的中央集权,于是就有了不驴不马的“郡国”,调和封建和郡县的关系。
这是制衡。
鹤壁、濮阳虽处黄河以北,却仍属河南省,为何?因为黄河以南地区水灾频发、饥荒不断,将黄河以北的城市划界至此,可以冲减这些灾患的影响,同时,也可让黄河天险消融在同一个行政区域,防止藩镇割据。
这也是制衡。
制衡的奥妙就在于,用一种特点去中和另一种特点,用一种优势去对抗另一种优势,让彼此棋逢对手,相互掣肘,也相互成全 ,在厮杀中建立新的平衡。
这其中的道理也不也和用姜去腥,用蒜去膻极为相似么?
工序---统筹
除了火候和配方,做饭还特别讲究工序。一餐饭要有汤有饭、有肉有菜,炒炖煮蒸经常齐齐上阵,这么多工作要做,那如何进行流程优化就很重要。什么事先做,什么事后做,什么事和什么事可以同时做,这都非常有讲究。处理好了,事半功倍、井井有条;处理不好,手忙脚乱不说,还会把厨房变狼藉。
一般来说蒸煮炖的时间长,可为第一步。我们可以先处理蒸煮的食材,洗好、切好、调味,然后该蒸的进蒸锅,该炖的进砂锅,该熬汤的进高压锅,调整好火力和模式,这部分就算告一段落。
转身去处理炒菜。
炒菜对于刀工的要求一般大于蒸煮炖,所以刀上的炫技估计会多花一些时间。直切、拉切、滚切,待食材变成想要的片儿、丝儿、丁儿之后,便可架锅热油。
菜下炝炒,炒到后半截,到小火收汁时,又可以顺手把空出来的菜盘洗掉,然后回过身盛菜出锅,什么都不耽误。
一顿神操作下来,炖菜、蒸菜、煲汤也都差不多到点了,众菜齐齐上桌,吃者开心,作者欣慰。
厨房的这些工序安排,放在国家治理上,就变成一个国家的宏观统筹。
治理国家是一件浩浩荡荡的大事,千头万绪更不可能胡子眉毛一把抓。我们必须分清轻重缓急,提纲挈领,方能各个击破。
比如上场打仗,不可能光凭一个“冲啊”就一股脑上前送命。上阵之前,将军势必要缜密思考、审慎决定。要安排好步兵、骑兵的配比,想好上阵杀敌的阵型,调度好辎重与人马的关系,设计好粮草与打仗时间的配合。这些东西也都是“有一方有二”的关系,如果本末倒置、只见树木不见森林,那就很有可能被地方打个方寸大乱、丢盔弃甲。
再比如一个城市想要进行城市更新,那城市更新就包含很多方面,像是拆了栅栏,改善步行环境;重新铺就道路,拓宽行车面积;统一门脸招牌,让审美与环境协调;新开绿化地带,改善空气质量等。这些工作看似纷杂,但其实都是围绕一个目标,所以在实施的时候,就不能各自为政、自说自话。所有的工作都要在时间、空间上有最大的分工与合作,这样才可能秩序井然、有理有据。
治国行军,管理者一定要心里一盘棋,从宏观处看微观,从微观处再反推宏观,互相补充,方能落棋无悔。
无论是做饭还是治国,搞清楚工序,搞清楚统筹,都是为了追求那个最大公约数,工序不乱、组合合理,这个系统才能有效运转,最后的结果才能是皆大欢喜。
油盐酱醋、灶炉火韵,这是一个厨房的人间烟火。掌勺人在这方寸之间一会儿忙碌、一会儿悠哉,成就的是菜,也可以是千里之外。
指点江山、建功立业,这是一个国家的志存高远。掌舵人在这一会儿昂扬,一会儿激愤,成就的是小家,也可以是万事太平。
这么说来,治大国果然就像烹小鲜,
不信的话,您再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