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是渐渐冷下来的,而是利索的、自由落体般的下降。当你今天出门穿着昨日的衣服,突然冷得需要抱紧双臂,你才发觉,天凉还没有好个秋呢,北方就又到了干寒时节。
我大西北的家,落于高原之上,遍目的山与土,单不见河水。夏季偶有大雨,深冬亦落雪三番,但依然摆脱不了它常年干旱的形象。空气中水含量不及东南沿海的五分之一,夏日火辣的燥热与冬季刺骨的寒冷在“干”这一大前提下犹甚。而十月,已进入偏北地区的年末。
以此为行文的背景铺垫。好不好。
这一日,我拎着次日的早餐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突然亮起,我仿佛看到了黑夜与白昼一瞬间的交合,竟是那样的自然而然,纳闷怎能没有一种仪式?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喉咙,几乎脱口而出。不行!我急忙用力的合住双唇 —— 我还走在路上,身边没有人,自言自语会奇怪。于是,我翻出通讯录,一行一行都有不同被否定的理由,我开始凭着记忆和记忆里的感觉在脑袋里面过滤我的朋友的名字。就这样,我想到了你。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对象。
一个好的、可以听我说下面这些话、承接我庞大的倾诉欲的对象。
别人是不行的,他们以为,一切外界变化引起的心情起伏都不可靠,也没有分享效用。于是看见我欲启的嘴巴,都微微笑一下,然后走开了。在某种程度上,我笃信我记忆中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光是你的相容,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看得出来,我也相信我的笃定。你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很实在,不掺假,质量绝对过关。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安静的像放在低温控棚里的棉花糖,不摇摆,不消融。头发不长,皮肤是健康的白。眼睛是小的,单眼皮,不是过分的漂亮。声音不好听,不会一下子就让人沉溺,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睡前依赖的必不可少音质。你不会说早安晚安,不常说懂得好的,不是非用电话不可的人。但是绝对诚实可靠,绝对值得关注和信赖。
当然是这样,要不然我怎么会注意到你,并和你做起这么私密的朋友呢。有些话,只愿对你一个人讲,也完全信任你不会透出只字半言。与你分享的大情小怀都像投进被封好的树洞。我敢打赌我们的关系,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知晓。这种绝对,还不够私密?
—— 不行,得停止寒暄了,我这个当口下唯一的朋友啊,我的倾诉欲又一次涌了上来,这回比上次还要不可压制。就像双唇再紧闭也阻碍不了呕吐物喷泄,这一回没有什么能叫我闭嘴了。何况有你,我多放心。
以下是强行进入正题的故事。
等等。奇怪,该从哪里说起呢?
倾诉的时机刚刚好,初寒的北方的傍晚,像一幅最自然美妙的幕布,你若有心,还可以在天空的一角画一扇月牙。月下谈心,多有诗意。路边就有崖梗,我们可以盘腿一坐,多放松有趣。我手里拎着的馍,本来准备作明日的早餐,但是万一我们说饿了分食,也是不错的主意。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树洞一样安全可靠并且不讨人厌的你。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么却忘了怎样去讲好一个故事的开头?
我今年24岁,心里所有的不甘也无非是那些你想得来的事。任何一个青年都会遇到的问题,就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问题。但是它们现在落在我的头上,我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未来的方向让我头疼,现实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双虎当头。你按兵不动还好,稍有想法,就有尖锐的异议咆哮,吓得你立马止步,连忙赔不是。这还不够,感情又成了难解的题,与父亲的关系持续僵化,互相深爱,但互相不屑,甚至互相用一副我要救你于火坑的善良和责任去拉扯彼此。现实相处的过程中多的是关心则乱。学、事业上的压力也不小,万分的无奈和不安,一不小心就垂头丧气,自己给自己打退堂鼓,对于这样的消极,连我自己,心里都长出一张大大的嘴,恨得咬牙切齿的。
如果这都是小的事情。那么喜欢一个遥远的人,追一部火热的剧,陷入与谁的感情河,身边的人可不可爱,煮菜这种能力必须什么时候掌握,随便什么静物该怎么取舍怎么搁置的问题,也必须无伤大雅。
我渐渐明白,世间之事犹如银河,任你采取宠爱,说白了个人的自娱自乐,能与庞大的星系何干。这样想着会明通一些,但是这一些很有限,不足以抚慰当下 。
近来常听薛之谦。很喜欢。他的声音,低沉、钝感很强,但回转很有力。用很平和的词唱最撕心裂肺的情,旋律里全是说不出的伤。这感情难免陈旧,但很吸引我,像老酒。就是这样喜欢苦情歌,并固执的对词作要求很高。也许我的日子过得实在平淡,竟让我对一切的难以体验有莫名的兴趣,有时也难免会代入自己的幻想,像个剧创那样不放过任何的可能。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缘于歌词本身,而不是触别人的音伤自己的情。而觉得多余。但是好恶的分享,让我快乐。
情绪总是来得突然,尤其喜恶。往往沉迷一时的人事,个别无关的日子过去,火急火燎的热情便也淡了下来,若是有幸能回头想起,那种遥远,竟像隔着一世。
你看,就是这样的一个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多说,但是那个时刻倾诉欲却的的确确浩浩汤汤的存在。我只好捡重点抛出来,没有开头,没有情节,没有结尾,不成故事。
而且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出于我对你的信任,你的礼貌与实在,你一定听得很认真,我也知道就算你听得这么认真,你也并不能懂得分毫。但是亲爱的我的朋友,这唯一的一个我,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例外。上帝闭着眼睛,将洋洋洒洒的生机挥霍,不出百年,这个星球便挤满了人。但是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能理解我们的人,那全是因为认识的人还不够多吗?谁知道呢。
亲爱的我的朋友,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我还是选择了不跟你面对面讲话,欲望太强的时候,等一秒钟都是煎熬,我等不及。于是立马敲字给你。事后才发觉,当那一秒钟度秒如年地过去了,就算没有倾诉没有发泄,你连同这个世界还是安然无恙。这个时候,我便知道,这封信我也一定不会寄出,不是因为我没有你的信息地址,而是因为没有必要。所有非说不可的话,所有压不下的倾诉欲,即便有万人承接,一旦大白于天下,也都是不咸不淡的苍白。就像这封信。
我唯一的朋友。我现在对你怀有一种特别的情感。本来是没有的,但是自从我写了这封信,便有了。这种情感,或者叫想念、渴望、依赖,或者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但没有区别的是,我还是想不起来当下任何细微的事情,去佐证我对你的深厚感情,回忆具有主观倾向性,它并不被具体的事物所调配。而我对你的情感,就像是永远失去了你一样,那么的永恒。即便我们还从来都没有相识过。
所以,以上的每一个字你都不需要知道。它们是我不能启齿也不能置之不理的倾诉欲的一部分,目前只属于我一个人。
你需要知道的只是,如果有一天,你也有这咽不下的倾诉欲,它已经涌上了你的喉咙,你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去倾欲,而难以消化。请写下来,只字片语也好,然后告诉我,我真的不是个例外。我相信漫漫宇宙中,两颗微小的星辰都有可能互通信号,何况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