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打一抱总关情
据母亲生前亲口讲:父亲一生打子女只有一次,抱子女也只有一次,而这个一打一抱的对象又都是一个人——兄弟姐妹七个中的老疙瘩——我。
父亲打我本来不是我的过错,也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因为年长我十一岁的大哥天性顽皮,在外面惹了祸,让人家找上门来,恰好赶上父亲下工,本已劳累至极,却遭到别人急风暴雨的抢白,性直行端的父亲脸上挂不住,便随手抄起烧火棍追打大哥。幸亏大哥反应俐落,双脚抹油,落荒而逃,才免去一劫。
二哥、三哥在未入家门之前,便被深谙时局的邻家大娘悄悄引渡,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大姐、二姐出嫁多年无缘受责,三姐同父亲一起下工归来,因为劳苦功高——挣钱帮家助身后的四兄弟上学读书,才免遭责骂,但,还是让父亲的怒发冲冠,暴跳如雷吓得几天后还心有余悸。
惟独四五岁的我不知吉凶,夏日还没有落去便进入了梦乡。团团转的父亲无处发泄怒气便迁怒于我。不过他老人家还是气中生智因人施责,放下了粗大的烧火棍代之以扫炕的小笤帚疙瘩,高举轻落地在我幼小的臂膀上敲了两下,那情形据母亲形容我想象类似于现代的秘书美眉敲击键盘。惊慌的母亲阻拦已然晚了,又不敢当时质问父亲,只好事后责备父亲不该打我。而我当时的表现很是伟大,镇静自若,大有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之气概,居然鼾声如故,大概是进入了“小小子儿,坐门墩,想什么,娶媳妇儿”的境界,也许是做了个噩梦也未为可知。
时隔三十多年已经无法考证,没有存盘,也没有备份。而今想来,倒是牵肠挂肚在乡间野外游荡的大哥是怎么想的,怎么过的?据大哥讲是在一堆麦秸垛中度过了个噩梦连绵的夜晚。反正大家当时没有找到他。大哥是否接受了教训不好说,而改过不深确是事实,因为此后捣蛋鬼的他又接二连三地惹下了几桩“滔天大祸”。即便今日,大哥满怀歉疚地百般解释,反倒使我觉得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幸好此后的几桩罪被母亲四两拨千斤地化了,没让父亲当时知道。而三哥的惹祸也被母亲大事化了。但我们还是受到母亲的指责。
我们还是感激父亲无奈的睁只眼睛闭只眼睛。比起他的暴怒,母亲的唠叨要和顺受用得多。
至于说能让严厉得使众子女敬而远之又远的父亲抱一次,确实是兄弟姐妹团聚谈论的“幸福的奢侈”,至今谈起,兄姊们还说:四弟,你好福气!
当时还不会说话的我已经四岁,被邻居笑话为呆子,是生来的弱体质属于等外品,还是缺什么什么钙、维他命呀,反正不能象伟人一样背手而立,更不能龙型虎步的四处检查工作。只能如侦察兵一般无所顾及的一味匍匐前进。因为动作规范隐蔽,曾经几次偷袭长我十四岁的三姐成功,让她的灵魂真正地出壳了几次。其中最清楚的一次是她正在园中摘青菜,我在她身后按倒了玉米杆,清脆的响声吓的三姐一跳老高,当三姐看清蔬菜地里趴着的是我才灵魂归壳,把心放回原处任其突突的跳。心情还未平静,三姐看着我身后的垄沟里躺满了小青西红柿、小茄子和小辣椒,不由得发出无可奈何的埋怨。不知道三姐当时如何处置了无知又无畏的我,因为每次讲起来她都会停下来笑,而使我追问不得结果。
但,时至今日我依然感激父亲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否则可能又再一次挨打,或许家里人根本没让父亲知道。或者他老人家知道了放了我一马,因为他可是个侍弄庄稼和蔬菜的高手,他自己精心耕作的园子些许的变化是可以察觉的,更何况让我一路风卷残云的扫荡过呢。也许是对当年的事情满怀歉意,我至今对茄子、西红柿和黄瓜等情有独钟,百吃不厌,只是在父亲谢世之后再也没吃到比他侍弄的更好的西红柿、黄瓜……
就这样,在我发挥天生的军事才能,让家人防不胜防四面出击的某个炎热的中午,父亲下工归来,把闯到大街上的我用左胳膊夹在腋下带了回来,母亲开始因为距离远没有看清楚父亲夹的是什么宝贝东西,等近了,母亲大吃一惊,我想母亲年幼时听我那饱读诗书的疯老爷讲鬼故事所产生的吃惊,与之相比也要相差二里半地远。当年的我是幸福呢?是害怕呢?还是不情愿?只有等到练就了倒回时间隧道的工夫才能知道了。
我现在一直后悔,为什么如哲人般不肯言语和直立行走的我不向父亲笑笑呢?即使那微笑搀杂着害怕和无奈也好呀!因为父亲毕竟在内心深处疼爱着我们,只是囿于个性而不肯轻易表露而已。
多年之后,经过家人反复提及那一抱,而父亲又远离我们十多年以后。这幸福感才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在心中感到实实在在的愉快,却又是那么沉甸甸的!
黄钟大吕
或绵长悠远 或浑厚激扬 能振聋发聩 也能清幽飘荡 敲响自己 振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