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课铃敲过了，教室里依然是人声鼎沸，同伴们好像还沉浸在课间十分钟的自由吵闹中，有人在仰着脖子喝汽水，有人的口香糖不甘示弱啪啪响，有人还没坐在自己位置上，正和别人打闹……，那情形和《最后一课》里的课前差不多，可我们却不是最后一堂语文课。
忽然，教室里鸦雀无声，我诧异地抬起头，原来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一脸狰狞。她还穿着那件浅蓝色棉衣，后肩颈处贴个戴宽沿帽子的粉色小公主，这副打扮说好听点是朴素，据说棉衣已伴随她三个冬天了，说难听点：她时时都在回娘家吗？
可老师自有一份威严，同学们也都听话，只是就养不成课前安静的好习惯，我当然听话了，因为我来自乡下，个子小，没有能拿出手的特长，成绩也不好，可我已明明背的很努力的，更何况我对老师也总有一股子敬意。
大家慌忙大声读书，读难背的《出师表》，有人大声吼吼，有人小声吟诵，有人装模作样干号，伴以时有时无的坏笑。
她在教室里巡视，我也慢慢进入读书状态，古文拗口得很，她还说好背？陛下先帝什么的，诸葛亮毕恭毕敬的，至于吗？
“停！咱们现在提问，试试背诵，”她满脸含笑，细眯的双眼儿满含着期待。
“耀辉，你起来背背？”
我脑袋“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身体也缩小了许多，脸腾得红了。愣症过后，屁股慢慢离开座位，身体似有千斤重，双脚难以支撑。“老师，我，我……”
“我什么，咱已经背了一堂，你试着背背第一段，最简单的。好吧？”老师仍是满脸堆笑，语气柔和，可我恐怕要辜负她了，我越发说不出话来。
教室空气凝固中。
“嗯？”
“我不会背，”声音小得只有我一人听见。
“不会？能背几句是几句，啊？”语气依然柔和。
教室里响起了窃笑声，有人扭过头看着我，他们有的想给我打电话，有的在笑话我，我越发想不起一个字，心一横，“不会背”，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吓一跳。
“哟，这么大声，你真是长大了”，老师笑嘻嘻的，有的同学哈哈大笑起来。
“长大了，我不会背就是不会背么！”这一次声音更大，一缕抵抗，一缕愤懑。
“真是长大了，学会顶嘴了哈，你没记得才入校时，个子恁低，受人欺负时，我给你撑了多少回腰，长大了好！”老师话语中是生气，是无奈，还是欣慰？我不得而知。
她停顿一分钟左右吧，又提问起别人，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嘴里嘟哝着“是的，我长大了！”
2
上七年级开学的前几天，我高兴得欢呼雀跃，我能进城上学了！虽然我小升初成绩并不好，可俺村比我成绩低的有好几个，我们能一起去，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爸妈就担心我受欺负，我个子小，家里经济比较紧张，从小都没怎么吃过零食，说话还有些不利索。我有些自卑，可那毕竟是城里的学校啊，我不能放弃。
第一学期大家相互间还不够熟悉，我们同村的人一同出入，学习相当努力，我成绩还是中等，很快乐。
每回背完课文，语文老师总好摸摸我的头，轻轻拍拍我的肩“耀辉，不错，继续努力啊”我喜滋滋的。
班上同学各色各样，矛盾麻烦总是有，他们有的让我替扫地，代写作业，用我饭卡，毕竟不是大事，我能承受。
那一个傍晚，放学后，我和同村同学没在校内餐厅吃饭，我们想去外面尝尝美味。我狠狠心，和同伴每人买了一个鸡蛋灌饼，刚拿起要送进嘴里，一个大个子就跳到面前，右手趁势搂着我脖子，把我勒得憋气。我抬眼却找不到同伴，心内通通直跳，趔趄着身不愿走。大个子猴子脸上显得很平静，低声说“咱们去胡同里，有事要商量。”“哥，我还没吃饭，俺老班规定六点半之前到教室。”“那不行，你至少要把你手里的饼给我，否则……”他没向下说，“完了，总不能应承，怎么办？怎么办？”抬眼一望，啊，语文老师来了，也顾不得别的，大声说：“老师，你回家做饭啊？那我啥时给你背书呢？”
“啊，张耀辉，你在这儿干什么？又馋嘴了？咦，赵俊楠，你俩恁亲，是亲戚？”她笑吟吟的。
“不……”赵俊楠脸红了一下，放开了我，“我们玩呢！”
“那，我忘了拿钥匙，张耀辉，咱俩厮跟着去学校，你顺便给我背背《钱塘湖春行》吧，走！”我们一起走进胡同，走进校园，一路无语。我知道，她没有忘带钥匙。
第二天上午大课间，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我背了书，她告诫我不要乱花钱，有啥事一定要告诉班主任，让学校给我撑腰。
反正，赵俊楠再没找我，也许是学校出面了吧。
3
八年级她还教我，也是我们的缘分。我有些庆幸，回去对爸爸妈妈说说，他们也很庆幸。慢慢地，村里同伴成绩跟不上的，有几个陆陆续续不上了，我有些心动，可爸爸说“辉辉，咱可不能不上学，家里条件再不好，你姐姐们都出嫁了，我们供你能行，也愿意，全靠你读书来支撑咱家门面呢！”
我不敢在说啥，面对自己日益下降的成绩，低着头，暗暗对自己说，别辜负，别辜负爸妈姐姐们。
可我眼里，语文课文越来越长，英语单词如一个个小蝌蚪碰碰跳跳的，我实在不能把他们按住位，更不用说由XYZ组成的方程组和长方形梯形的证明题了，尤其是新添的物理课，云里雾里的我实在是听不懂啊，听不懂。
我真不是读书的料，这是无数个夜里睡不着时手拍胸口仔细反省才得出的结论。那一晚，欢乐是同室友的，他们在海吹胡喷，嘴里嚼着各色零食，我在装睡，蒙起薄被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在脸上，咽进肚里。
这下好了，随波逐流谁不会？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成绩一退成了班上倒数几名。
学会动脑筋，别人再让我替扫地，我会找借口推辞，要不，得给我些好处来交换，比如，你给我买两瓶水喝喝，或者你饭卡让我用一次之类的。他们早就不让我替做作业，我竟还学会抄作业。轻松！
“耀辉，咱去网吧学打游戏吧？”
“那怎么行？要花好多钱呢。何况学校要禁止，被老师抓住要叫家长，我怕我老爸，我现在都不够争气了……”
“那有啥？谁像你这样，学习就那么回事，咱总得找些课外的欢乐不是？你再不学学，就真的out了。年轻人，接受点儿新东西吧！”
我去了，结果是饭卡少买点，省点儿捐给网吧老板了，那次因为套现分配不均，被另一个大个子敲了一竹杠，没钱吃饭饿着吧，没钱吃美味忍着吧，活该！
只是语文老师有和我过不去了，因为我早读上下眼皮打架，因为我上午第一节就不自觉趴在座位上梦周公，因为我实在写不出作文，还不想抄作文选上的。她通过老班把我爸叫来，试图挽救我，以我写检查做保证以观后效而告终。
我恨她，与语文有仇，“你干嘛不多看我一眼？虽然我我没听你的课，可我在看课外阅读，你干嘛不催我交作业，虽然我没交，可我已经看作文选，知道该咋写了，你干嘛不再和我说一句话，对我总是面无表情，是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隔三差五还要去网吧？”
可我就是无法忍耐，忍耐不住去喜欢她，我在努力，她不怎么理我，我就给她教训，期末考试，作文一个字没写，成绩是四十五分，加上作文，我肯定及格，但我就是不让她多一个及格率！
4
她怎么不责怪我？不过，到九年级，谁教我都无所谓了，可偏偏我俩有缘，我再一次听她上课，可一看到她，我就有丝丝愧疚萦绕心头。
反常的是，她对我比在八年级时好多了，是因为，这一学期来，我再没去过网吧吗？可我的成绩真能不上来吗？我不知道，只知道各科老师对班上哪个学生都没有放弃，不管他起点如何，这是我的幸运，给我微弱的希望，这不会晚，如曙光照耀我前行的路，促我向前，向前！
是的，在老师的指导下，我长大了，长大的我，茫茫然随着地球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我真的长大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