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这个人对吃的没什么讲究，尤其是早餐，只要感觉合口，熨贴就行。
出来打工以后，前几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稳定的地方，辗转飘零，饱餐饿顿，钱没挣着什么，倒是让胃落下了一些毛病。
听人说小米粥养胃，本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每天早晨雷打不动，一碗南瓜小米粥，二两酱油饼。
时间不变，口味不变，每每那个时候，老板娘不须我开口，都会笑吟吟地端在我面前，仿佛我是她的情人，有了一种意领神会的默契。
先将话说开，我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因青春年少，一直对爱情非常神往，人也极端敏感，心中时常有一团火，想将自己熊熊燃烧。
我真心渴望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让我奋不顾身。我对老板娘可没有什么想法，人家的老公如熊大熊二一般，在旁边一跺脚一个坑。
生意人嘛，喜欢的人多着呢。
二
我一坐定，老板娘就笑意盈盈地将我的粥和饼端在面前了。二两饼在我二十来岁的铁嘴铜牙下，很快风卷残云，干脆利落。小米粥就不一样了，太烫，只能一小勺一小勺地舀，偶尔还会抿起嘴吹吹气。
就在我低头细细品尝，并回味是否有故乡的味道时，我眼前一片红霞落下，跟着一阵香风钻入鼻孔，我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味道纯正极了。
就在我放下小勺，准备长时间陶醉时，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仿佛有一枚钉子射向我，我悚然一惊，轻轻抬起头。对面坐着一个红衣女孩，刚才应该是瞪了我一眼，似乎还有点余怒未消。
糟了，我在她眼中肯定成色中饿鬼了，江湖果然险恶，抽抽鼻子都会让人厌恶，貌似一个大美女呢。
我赶紧正襟危坐，轻启朱唇，小啜慢饮。对面那红色太耀眼，老在我眼前晃动，象黑夜中被风吹过的马灯，是我全世界的光明。
“这粥太烫了，嘴里都要起泡了，歇一会。”
我象是对自己说，又象是对老板娘说，更象是对姑娘说。然后，我理直气壮地抬起头，顺理成章地将目光向前方平视。我的头低了很久，我需要矫正我的身姿，就这么简单。
姑娘染着栗色的头发，很直，她正一手挽过垂下的秀发，一边用着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点柒，脸庞洁净平滑，小嘴噏动，十指似葱。
当然，这些字写起来简单，可花了我不少精力观摩，我是瞄一下再顾顾左右，再又偷瞄一下，如同潜水的人，经常换换气。总算我的视力够好，虽说如探照灯偶尔扫一下，我也了然于胸。
还好，我把握得当，恰如分寸，没招来她钉子般的目光，在我薄薄的脸皮上钻几个小孔。只是我想弱弱地问她一句，姑娘，你好美耶，你妈告诉你了吗。
我年轻的心仿佛被春风撩拨着，在沦陷。
她吃的也是小米粥，我这人就这样，爱犯花痴，我的目光应该是先看到她的米粥的，哪知却不受约束地一下蹦到她脸上。哎，碰到美女我就自废武功，对美女毫无免疫力，且极度过敏，手脚会不自觉地抖动，心跳加速，呼吸加粗，我无药可救。
三
奇了怪，姑娘的粥好象不怎么烫，她姿势优雅，神态自若，似乎没几下就吃完了，站起身结帐了。我的粥却还剩半碗，应该已经不烫了，我却感觉很饱，吃不下了。
姑娘往公交站走去，红衣飘飘，我的目光也一直跟着左摇右晃，袅娜绵长。等到老板娘问我结不结帐时，我才象从梦中醒来。老板娘的笑好意味深长。
我赶紧付了钱，匆匆扑向公交站。我看到姑娘了，依旧鲜艳夺目，她应该也瞄了一眼我。我迅疾地用手绕着脸庞抹了两遍，万一要是脸上有米粒，那可要我悔恨终生，无脸见人了。
我们坐同一路车，只不过她在马路对面，往郊区去，我在餐馆这边，往市区去。我忽然很讨厌马路为什么有两边，为什么每一路车都不设计成环形线，永远朝着一个方向。
这样，我们就能在同一地点上车，说不定，我还可以给她抢一个座位，她就会在我身边，即使不是到达同一终点，我也可沿途多看她几眼。
今天的车我坐得很不舒坦，以前我一上车，就会静静地眯一会或者安心地听听歌。今天却什么都不想做了，屁股底下仿佛垫着一个砂轮，咯得难受。
脑子里也如气泡般不停地咕噜出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念头，她要去哪儿上班呢，她有没有座位，她什么时候下班呢，她住在哪儿？所有关于她的问题，象万千草泥马在脑袋里撞来撞去，嗡嗡作响。
这算不算恋爱，我隐隐感觉，这个必须是，因为它太美妙。
没错，我的心动了，怦然一声，老远就听得到。
四
第一次感觉上班是多么无聊的事，干什么，走到哪里都觉得眼前红蒙蒙一片，就好象得了红眼病一样。
我在想她，不自觉地偷偷给她起了一个名字，红红，不知此刻她是否轻掩小口，打了一个表示我念她的动听的喷嚏。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轻车简从爬上公交就走。红红现在下班了吗，她该也上了公交吧，我们该越来越近了。这种感觉与早晨刚好相反，那时是依依的别离，道路远且长，心上满布忧伤。现在是殷切的盼望，心里洒满甜蜜的慌张。
天还没完全黑，在公交站牌下，我等了好久，对面的车来了好多趟，就是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我们素昧平生，素不相识，也许她是偶尔路过呢，上海那么大，人流那么多，我想找红红，红红又在找谁呢。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口气袅袅消散在夜幕中，落寞了整个上海西南区行色匆匆的红男绿女。
今夜注定无眠，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五
因为一个女子，我发现我干什么节奏都快起来了，我的脚步踩在沥青马路上仿佛要弹起来。我比原来提前十分钟到早摊点前，老板娘依旧对我笑，只是笑得有点诡异。
早点依旧不变，酱油饼小米粥，只是心情变了，我吃得很慢，对面的座位一直空着，我有些焦燥。姑娘啊，你还不来，你的胃应该也不好吧，你可要坚持按时吃早餐呀。
就在我惶惑无聊之际，姑娘来了，不偏不倚，还是坐在我对面。多么好的习惯，既然选择了那个座位，就努力着一直坐那儿吧，就象我一样。
更难得的是，姑娘在坐下时，好象不经意地对我嫣然一笑，我那胀满气的胸腔立即象被小针扎了一个孔，所有的郁闷一倾而空，一下子轻松得想要飞。
很自然地，我对姑娘展颜一笑，柔和而灿烂，顺着桌面蜿蜒着推送到她面前。幸好，姑娘没有朝我瞪眼，自顾自地埋下头吃小米粥了。想必她已经将我的笑容揣进心中了，她的胸脯微微起伏，散发出一种饱满而骄傲的甜蜜。
姑娘姿态优雅，将香喷喷的小米粥吃得那么迷人。我的目光依旧如小鹿一般躲躲闪闪，觊觎着她，象一束轻柔的火苗，趁她不注意时，舔一下她的脸，待她抬起头时，又迅速窜开。
我不敢唐突，姑娘今天也很柔和，她应该也偷瞄了我三下。因为有三次我的心蹦得如擂捶，脸上烧得如针扎，而且有一次我感受得特别明显，我们的目光相遇过0.01秒，不好意思过多的纠缠，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今天是阳历五月七日，农历四月初一，气温有点下降，风有点大，天空灰蒙蒙的，好象要下雨。我的心里却一片敞亮，千娇百媚，春天真好，今天真妙。
六
人是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自己的，就如我一样。如果有人值得我去改变，我一样可以与时俱进，奋不顾身。
我不再昏昏沉沉，鼾声如雷，啥也不想，睁眼即天明了。我怀里揣了心事，有时会偷偷笑醒，有时会故作深沉，思考着今后两个人过日子的人生。
今天又起早了，我情愿早起三万次，也不能容忍错过一次，红红，你快来吧，座位还空着呢。
老板娘似乎瞧出什么端倪，朝我嗤笑一声。
“小伙子，还早呢，还有人没来，慢点吃，好滋味要慢慢品的。”
小娘们，我心情好，懒得计较，我还以德报怨地朝她轻快地一笑，一团红云居然爬上她厚厚的脸庞，呵呵，也是多情的人儿。
我是吃得很慢，我也无心探测小米粥的温度，我心中的热度也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降低。太好了，姑娘就象原来的我一般准时，而且依然坐在对面。
哎，红红（她今天换了衣服，我实在也不知该称呼什么），你真棒，为咱俩的默契（我深以为是）欢呼。当然，所有的赞赏与欢叫都是我一个人在心底暗自进行，顺利得一气呵成。
我惊喜地发觉，她开始主动瞄我了，当然，她象一个老练的地下党，掩藏得极为自然，我却象一个久经战阵的猎手，对这一切了然于胸。在她瞄我时，我会装作羞涩地微微低下头去，内心却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次我们的目光相遇过两次，根据我对时间的敏感，应该都超过0.1秒，而且往周围漫延，明显有了纠缠的意味。真让人信心满满，小伙子，有前途，进展如此顺利，照这样计算，我们要不了几天，就可以……。
小米粥养胃养心养情，我是多么幸运，它仿佛充满着灵性，想要用最好的东西回报我一辈子。
我这哪里是吃早餐的样子，完全象个哲人一般，思绪早就飘飞万里，幸亏眼前人还在，可以收得回来。
七
姑娘吃完了，唉，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她又要往外环以外而去，而我却将走向内环以内。
姑娘翻开手包，要付早餐钱，找了几遍没搜出来，她的脸一片绯红。我看出来了，敢情忘记带钱了。多么好的机会，老天呀你开眼了，我必须抓住，否则稍纵即逝。
“姑娘（差点叫成红红，不然糗大了），忘带钱吧，我替你付一下。”
“哦，不不，我回去拿，不很远，谢谢你了。”
姑娘的声音真动听，如百灵鸟的歌唱，婉转悠扬。
“可是，马上车就来了，你一错过，最少又要等半个小时，上班会迟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