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长江流域是茶的发源地,唐宋就时兴饮茶;湖北天门是“茶圣”陆羽的故乡,湖北境内很多地方在明清就是著名的产茶区。汉口是闻名中外的“茶叶港”,早在1861年汉口开埠后,我的家乡黄陂从我记事起,就有种喝茶的习惯。
1969年我随家从汉口下放到老家黄陂最北边的道仕冲,就是现在的锦里沟风景区。锦里沟原来有一个村办的茶场,可惜做风景区被毁了,景区山岗再也不见当年一片绿油油的茶树,代之而起的是人造的风景。当时时兴演戏,每年放寒假,我是大队唯一选中的中学生,跟着一帮大人在茶场排楚剧,每天清晨就在茶岗上吊嗓子,好赶着春节期间在十里八乡演出。黄陂拜年兴“喝茶”。这个茶,不是开水冲茶叶,而是用猪肉或鸡汤下面吃。满满一大碗,里头有排骨、肉糕、肉圆、糍粑、鸡蛋、面条和大块的肥肉。
湾子里散种着一些茶树。刚识几个字,我就琢磨着想看点闲书,却又没钱买。穷则思变,我上山捉蜈蚣,挖药材,打毛栗,摘油梓……把积攒下来的钱买了一本《雁翎队》的小人书,却不敢带回家,就偷偷地用一块白尼龙布包着,藏在一簇茶树里。放学后看四下无人,像做贼似的从茶树丛中把小人书拿出来独自欣赏一番,再包好放回去,心满意足地回家。
养父嗜茶。虽是个农民,因喜欢喝茶的缘故,结识了同样好这一口在乡镇税务所的彭叔。每次到家里来,粗茶淡饭也不嫌弃,他是冲着跟养父能喝喝井水里泡的新茶,两人无语,唯有茶香。走时,彭叔准会高兴地拿着养父准备的一斤新茶,放进包里,挂在自行车上,再骑上十多里的山路回镇上。听养父说,彭叔退休后到了新加坡他女儿家享福去了,异国他乡,断了联系。养父和彭叔已作古,不知在九泉之下哥俩还对坐饮茶否?
我父亲爱泡茶馆,从解放前到解放后,汉口大大小小的茶馆泡了个遍。“一杯茶水几文钱,相聚休闲咵半天。”十年前,我在都市报上写过一篇短文《泡哈子汉口的老茶馆》。汉口竹枝词“茶馆”道:“无数茶坊列市阛,早晨开店夜深关。粗茶莫怪人争嗑,半是丝弦半局班。”老汉口是“九分商贾一分民,一城生意半城茶”,流行一句俗话叫“行时(生意好)的酒馆,背时(生意差)的茶馆。”说的是生意好做的时候,都上酒馆;不好做的时候,都泡茶馆。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开始喜欢喝茶是在返城结婚后,只喝绿茶。泡茶的杯子有玻璃的、陶瓷的、不锈钢的,无一例外的是都会有“茶山”,可能母亲是湖南人的缘故,我喝完茶后喜欢把茶叶都吃掉,一片不剩。直到去年医生说我缺铁性贫血,不能喝茶,才改喝白开水。老婆前几年就跟我买了一套宜兴紫砂壶,直到今年搬了新家,有了大茶几,买了茶具,才摆出来,泡的茶只能招待朋友而我却不能品茗了。
家乡的茶,现在变得也很金贵。一则是因为生活条件好了,喝茶的多起来;二则是茶树少了,量也少了;三则是天然绿色环保,都知道是好东西。每年清明回乡祭祖,就见外面归来的游子们,在亲人的簇拥下找自家剩下不多的几颗老茶树,闻着家乡熟悉的气息,采摘着不多的嫩叶,回家制成茶叶,或几斤或几两,带回城里,慢慢品尝着家乡的味道,寄托几丝几缕的乡愁。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