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哥多次提起,山丹沟里有个榨油的,如今不得了,把榨油的买卖干成了大营生,竟然将小油房开成了大工厂。每天,每天都有六辆双排座的货车往外拉油。
平哥是山丹人,对山丹的山川地貌五行八作人情世故皆为熟悉。说起这个榨油的年轻人,每一次,平哥都满脸羡慕,从神色上看,亳无虚夸之意。“我的个乖乖,六辆车,这一天得产多少油?”我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听了多少次后,我心中也充满了羡慕之意。平哥还说,老板是个年轻人,姓孟,年纪和我们大致相仿。“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老板不仅理想大,魄力大,情怀也大,不光自己富了,还组织村民到自家工厂上班,解决了一个村子的就业问题。“人家就是命大,村里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在家门口就能上班挣钱。”这次,平哥羡慕中带着一丝崇敬之意。我心中,也萌生出一丝敬意。
山丹这个地方,人杰地灵,出产优良的夜光杯,出产优质的蔬菜,出产优秀的建筑企业,这都不足为奇。还竟然能出这样一个榨油的人物,能有这样一座专门榨油的工厂,又凭的是什么?待我带着疑问,从贾河村入山,沿着任山、龚山绕了一圈,再到显龙寺一游,最后参观了榨油工厂,才明白:山丹就应该有这样一个榨油工厂,就应该有这样一个会榨油的年轻人。武山就应该有这样一家标杆企业。这个企业,应该走出武山,走向全国,还应该走向世界。
山丹河自南向北,将西秦岭余脉剖为两半,西面群峰耸立,山岭相连,海拨在两千米以上,属高寒浅山区。一绺一绺大小不一长短错落的梯田缠绕在山间,给大山穿了一件百褶裙。风起,裙摆轻飏。田地里,麦浪翻滚,胡麻婀娜。漫山的蓝紫色,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翩然若蝶,嘤嘤嗡嗡,扑面蜂涌而来,与天之蓝连成一体,从上到下,荡漾成一片蓝紫色的海洋。如梦中的世界,如童话中的世界。坡屲上,灌木丛生,堆锦叠绣,林中百鸟啁啾,长歌短唱,呼着朋,唤着伴。山岭上,鲜红的山丹丹,雪白的香青,金黄的败酱,及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烂烂漫漫,热热闹闹地开。抬眼,云是白的;侧耳,风是香的;低头,蝴蝶是快乐的。
天造地设,这种环境下生长的胡麻,能不优秀吗?
还有尤为关键的一点,这里产的胡麻,没有受到一丁点污染。胡麻本是一种贱皮子作物,不喜肥,适合在瘠薄山地生长。当年跟随张骞从西域险恶之地一路走来,偷偷溜下驼背,栖落在渭水以南这片优沃的山地中,就已经从糠箩进了米箩,胡麻还敢奢望其它的吗?再者,现在的农民,都精明透顶,会算账,坚持低投入,高产出;坚持可持续发展;坚持走品牌路线。他们知道,现在的科技可厉害了,什么都逃不过机器的火眼金睛。他们会自毁长城吗?偷偷说一声,我出身农家,耳濡目染,深谙此道。自小,就没见过往胡麻地里丢化肥的。所以,这里长的胡麻,花艳,粒饱,籽香,可以负责任地说,没得说,绝对是优质的。
好花,有了好蜂的酿造,才会出好蜜。对于榨油这一行当,孟家决对是半天云里拍巴掌的人——高手也。孟家祖祖辈辈都以榨油为业,属家族式世袭行当。孟家人一代传一辈,代代相传,辈辈延续。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推陈才能出新。经过一代一代的改良与创新,听说,孟家土榨胡麻油在解放前就已经名扬乡里,享誉八方,成了百姓口耳相传的“品牌”。当榨油的接力棒传到年轻的接班人手中时,年轻的舵手赶上了新的时代,新的机遇。“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年轻人目光更远,志向更大,思维更先进。先从电商入手,让自家的土榨胡麻油通过网络走出武山,走向大江南北,走向千家万户。接着又乘风破浪,鸟枪换大炮,建起工厂,招兵买马,引进自动化设备,干大事。短短的十五年,孟家油坊华丽转了个身,由一家私人小油坊变成了武山县民营企业的标杆,不仅解决了村民的就业问题,还带动了周边群众的种植热情。
六月的这个下午,微风恰好。跟着年轻的老板走进厂区,浓郁的胡麻油香味带着浓郁的温热气息,从四面八方角角落落铺天盖地而来,涌入眼睛,鼻子,嘴唇,涌入身上的十万八千个毛孔,眼睛、鼻子、连同身上的十万八千个毛孔无一不是舒畅的,无一不是幸福的。这正是小时候闻过的榨油坊的味道,确切地说,比小时候榨油坊的味道更浓,更香,更敞亮!这味道,使人踏实,令人沉醉。脚步走进一间又一间厂房,眼光摸索一座又一座自动化设备,耳朵聆听一个又一个新鲜名词。脚不停地走,眼不停地观,耳不停地听,脑子同样不停地揣摩:“物理冷榨”“低温脱腊”“毛油过滤”……一个又一个新词,听得人耳花脑乱,如鲁迅听了西瓜的危险经历一样。真是没想到,从小吃到大的胡麻油,如今还有这么多说词,这么多程序。自小在舅舅家榨油坊滚爬的我,完全对榨油成了门外汉。这里不仅生产菜籽油、胡麻油、核桃油,还生产紫苏油。紫苏油我没吃过,紫苏我吃过。紫苏土话叫“荵”,将荵炒熟,压碎,一层一层卷在黑面馍馍里,太好吃了,舍不得用来供佛。想必,饭里加上一小滴紫苏油,定会香得一塌糊涂。更让人匪夷所思脑洞大开的是,这里还生产几种高端的保健油。有一种油,能像饮料一样直接饮用。搞宣传的负责人说,在北京的一次宴会上,他当着几位老总的面,以油代酒,当场喝下了二两油。怕大家不相信,这位负责人还拿出喝油的视频让我们亲眼目睹。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看着停车位上停着几辆装油的货车,随口问了问,平哥没有信口开河,果真有六辆。这六辆车,只负责向陇南、天水、定西、兰州等周边地区送油。其余远点的地方,直接走物流。
参观完工厂,会客厅里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我本来胡拉八扯诌了几句顺口溜,结果看在场的有玩书法的高手,愣是没敢拿起笔。今天,将丑献在这里:“南庭芥,薰衣草。陇上胡麻开,清香入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