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宝丽公司...”
李遇呢喃着,默默的给刚才新加的微信联系人改了个备注,将他分组到了“不能惹!”的标签中。接着她转身拍下刚刚面试的那座宏伟的大厦,加了个Instagram的滤镜,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纤指在油腻腻的手机屏上飞舞着,屏蔽了“保利”,然后朋友圈——发送。在像往常一样等赞和评论的时候,李遇的心中突然翻起一阵恶心和厌倦,爽快的锁屏后,她仰头朝着那欺负人似的烈日奋力喊道:
“这是第8个了!!!”
就像张小姐说的那样,当你笑的时候,世界陪你一起笑。当你哭的时候,你就自己一个人哭去吧!
于是,李遇蹲下来,长期穿着高跟鞋的酸麻像电流一样在那瞬间传到她的大脑皮层。她就在那儿人流如织的市中心,在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的注目礼下,很没出息的哭了。
为什么说没出息呢?打个比方来说,如果要别人给李遇备注的话,那可能会是“御姐”,“拼酒”,“闺蜜”,“逛街好伴侣”等等,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会恨恨地写道“绿茶”,“贱货”,“丑女”等等。毕竟千人眼万人像,别人眼中的刺又有什么可能拔得出来?即便拔了,也是又留了疤,又伤了心,那倒还不如留着那刺在那儿呢!
形象的说,李遇的确是很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刺的那种人。不是说她过于美貌有才惹人嫉妒,而是说她的一切伪装都过于勉强了。你说她脸本来就生的又扁又平,却非要学美妆博主画什么欧美立体妆,那在别人脸上是魅惑的小鹿,在她这儿变成了被凌虐的熊猫;她出身三线城市,家中拮据,却总是痴心不改的天天跟着所谓的“姐妹团”去血拼,完了回去还要啃两个月的泡面。用一句话来说,李遇的人设可真不讨喜。
“我们会尽快给您答复的。”这是刚才那个皮笑肉不笑的面试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李遇坐着,打量着她那几乎没有下颌角的完美线条,轻轻回答了一句:“好的。”
如果可以备注的话,那这个人的应该是“白富美”,“理想型”和“精英”之类的吧。这样的想法在李遇心中翻滚着,她隐隐自卑的心又开始不安的躁动了。
-2-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四年的大学也熬到头了。
打量打量镜子中的自己,李遇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小心的擦掉最后一点晕开的眼线,款款地穿上高跟鞋。
今天是毕业照的大日子。她用了四年的时间完成了自己的“蜕变”,宿舍里堆着的衣服,鞋子,化妆品便是她的战利品们。我终于活的像个城里的人了,李遇痴痴地想道。
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一个个小步子踩得稳稳的。突然瞥见墙上的一则招聘软件的宣传海报,便想道,工作那儿还没个信儿呢。
这个想法让她晃了晃神,差点儿没从恨天高上摔下来。李遇定定神,小心翼翼的拂去鞋尖缎面上的一点灰,继续踏上拍照的“征程”。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摄影师嚷嚷着迅速按下快门,李遇,以及另外几百个李遇的四年就这样被定格了。
“菲儿,等会儿去唱K啊!宿舍一起再聚聚啊。”
李遇一边小心的踩着高跟走下拍照的架子,一边向陈菲的方向说着话。
陈菲是李遇的舍友,标准的白富美配置,属于特夺人眼球的那种明艳。刚进城的李遇第一次见到陈菲时惊为天人,从此便下定决心要跟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混迹天涯。
陈菲撩了下头发,卷发划了一个优雅的弧度,垂落在她光洁白皙的背上。Valentino的新款小礼服映衬着一个李遇望尘莫及的世界。正如Instagram上她的tag永远是#hightea, #shopping, #beauty一样。一阵莫名的酸在李遇心中泛起,一瞬间,她恨不得将身上的Zara藏起来。
“啊,那个,我下午可能得去一下我爸公司~你懂的,打个卡什么的。”
阳光正好打在陈菲脸上,她懒洋洋地用手指卷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样啊...没关系!那我跟婷婷和小夕一起去好了。”
“她们...婷婷今天下午就要飞美国了呀,她爸妈吵着要去看她那什么大学...小夕...小夕估计下午得去男朋友那儿拍他的毕业照吧~”
“诶...我怎么都不知道?她们怎么没跟我说呀...”
李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漫上来。六月的阳光最是毒辣,透过间隙,将斑驳的树影投在李遇妆渐渐化开的脸上。
“啊?之前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找工作么,又兼职住在外边儿,可能当时我跟你说,你也没心听吧。不过,我看你朋友圈也过得挺滋润的呀。这不,我们都点了赞呀~”
陈菲懒懒地刷着朋友圈,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机。
正午的太阳似乎将空气都蒸腾地扭曲了,李遇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恍惚间,她摸索着自己的手机,却怎么也找不着。
此时,李遇的宿舍里,手机嗡嗡地震着,铃声欢快地响着。屏幕上闪烁的是那个和微信备注里一样的名字——“不能惹”。
-3-
我叫齐桑妮,大家都叫我Sunny。哦,我说的“大家”是现在周围的大家。
我生长的地方,桑树环绕,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青涩的桑叶味儿。从前,家人朋友们都叫我妮妮,爷爷还总是笑着叫我“小不点儿”,因为我那时又瘦又小,听说只有一双眼睛亮亮的,嵌在黑黄的脸上。
妮妮。
上次别人这样叫我的时候,我想,我是没有回头的。现在想起,当年中学时偷偷抄在笔记本儿上的中二句子有些可真准,预言了我现在这中二的人生。
比如说,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我怀念过去的我们。
很久以前,我以为笑是一种感情的出口,它的生命蕴藏在喜怒哀乐中。长大后,我才发现,笑容开始变成一种礼貌,一种装饰品,一张最亲切的面具。我对着镜子无数次地练习,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露出的牙齿的多少,藏住牙龈,如何在保持微笑的同时说话的嘴型还是可以这样好看,什么时候抿嘴笑,什么时候露齿笑。于是笑开始变成了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我的笑开始变得“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每个镜头的定格都可以看到一个俏皮又合体的弧度。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赞赏我的笑容,他们说,你笑的真阳光,让看得人心情都好。又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笑是为这个愚蠢的舞台量身定制的。只要有需求,只要有回报,我会毫不犹豫地卖了它。快乐是什么?在抛售笑容的时候,我已经逐渐忘却了。一起遗忘的还有桑葚的味道,因为每次吃都会染上一嘴颜色,总怕什么时候会被叫去见人,所以也渐渐不吃了。
今天又见了几个来面试的孩子,和我当年一样,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画着自己觉得最职业的妆,哦对,是自己觉得而已。回答问题的时候,大家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让我有些失望。我在这一行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能从毫无背景的底层爬到这个位置,能从妮妮变成Sunny的秘诀大概就是“无畏”。虽然这有时不是个好词,毕竟枪打出头鸟,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的谚语多得是了,但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市场里,让自己显眼一点还是挺管用的。就像陈奕迅的歌词里讲的那样,“似木头似石头的话,会有人注意吗?”你就说我是浮夸吧。这份虚势和浮夸,我怕是这辈子都丢不掉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回到那淳朴又简单的生活呢?因为我付出了太多,已经回不了头了。我的美貌是有保质期的,正如青春一样。在这个颜值至上的社会,我平凡的外貌和背景让我只能被淹没在人群中。看着大学里身边光鲜的同学,我拼命兼职打工,赚奖学金,为的就是最后翻身一战。在毕业后,我便悄悄去了搜索已久的医院,把自己“打造”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那段时间,我谁都没敢告诉。做完手术后,一个人回到简陋的出租屋,带着肿胀的脸,窝着生活了几个月。然后在第五个月的时候,我顺利地找到了工作。
你说我现在有什么烦恼呢?有美貌,有地位,又有前景。但我的自卑感仍会隐隐作祟。我会避开灯光太亮的地方,因为怕光照出鼻子里的硅胶。我也害怕大家平时打闹的时候,会动到我的脸。我更害怕的是别人问,你真好看,是从小就这样的吗?我微笑着点点头,内心的声音是,不,我不能承认,我能比过别人的,也就只有这他们以为天生的容貌了。我不敢交男朋友,不敢和别人太亲近,因为怕秘密被挖出来,从此就会变成闲谈时的“整容脸”。年龄还小的时候,我总以为事情都那么简单,可以一剑仗天涯。但最起码,你的剑得是真的,若是大家都知晓是假的,那你的天涯就只是黄沙。
所以我身边从未有过那么多人,也从未感到过那么孤独。妮妮呀,不,我是Sunny。
桑树,蝉和爷爷都在夏天等我,但我已经在一个人的寒冬里,过不去那道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