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菲尔德庄园的后花园,简竟然迷路了。
夏至的前一天傍晚,太阳终于藏在了郁郁葱葱之中,这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候,一切都是无法形容的美好。被炙烤了一天的庄园,到处都在冒着白气,古老的桑菲尔德笼罩在一抹庄严的紫色光晕中。
天色变成了深蓝,星星忽隐忽现,好像还不知该不该出来那般小心翼翼。月亮已经从树干之间偷偷地露出了晕黄的脸。
简拐进了果园,她发现这个隐蔽地方的那天,就是她初遇罗切斯特的第二天。那时天还很冷 ,可她依然愿意逗留于此,树还没有发芽,可已经把这里遮盖的严严实实。尽管都是枯枝,可依然有一种挡不住的神秘。简当时就沿着高高的围墙,穿行在树干的间隙,穿过那倒塌的破篱笆,在尽头的大栗树下的一圈凳子旁,她发现了一个洞。
那次简只是跪在枯草边,用手分开周边的覆盖,猜测这是一个什么洞?或者说,这么大的洞,有没有人看见,或者来过。但是她否定了自己地猜测,因为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包括大栗树下的凳子,也应该有几十年没人光顾的破败。
现在这里已经郁郁葱葱了。果园和花园已经不断地释放着花香和果子的味道。而简总是在夜晚,独自钻进破篱笆后,她喜欢在这里徘徊,喜欢被野草野花包围,她觉得那才是她的世界。
桑菲尔德的这场聚会,令简无所适从。她自己明白她爱上了罗切斯特,尽管她不想承认。他越是跟她保持着距离,简越是在没人的时候思念他。装作若无其事也不能改变,她晚上默念他的名字入睡,早晨希望与他不期而遇。愿意听着他的声音而心跳的感觉 ,愿意看他旁若无人地狂妄。希望自己想着他,他也同样想着自己。怕他知道自己的心事,又想让他知道而矛盾着。偷偷地嫉妒每一个能接触到他的人,包括那个小女孩,还有那个寡妇。
刻意地坐在楼上,希望每个奔来的脚步是他。愿意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即使桀骜不驯也没什么了不起。
月亮升起来了,可是它似乎有点不同 ,就像悬起来的大球而不是玉盘。简躺在了还在冒着热气的草丛里,她觉得月亮在摇晃,像是要掉下来。
还有一个光点,像一盏灯,摇晃着,没有风,可是灯就是摇曳着。
“简妮特。”
简听见有人叫她,可是月亮隐在了月桂树后面了,现在的光线什么也看不见了。简寻着声音向前走去,脚下很滑,是草地的滑,滑得走不了,于是就快速地滑起来,越滑越快。她已经飘了起来,也许是坠落她觉得。
这个速度令人眩晕,简试图抓住身边快速闪过的植物,应该是李子树或者樱桃树。但速度快得使她并碰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却渐渐亮了起来,已经滑进了一个比桑菲尔德更大的庄园,她终于停了下来。
费尔法克斯太太依旧忙着织着毛衣,她坐在沙发上。可她在这富丽堂皇的庄园里,竟然年轻了二十岁。
“小姐,请问您找哪位?哦,你看起来很凌乱。”她看着简。
“费尔法克斯太太?”简不明白,这个寡妇为什么不认识她。
“您认识我吗?小姐?可我不记得见过你呢!现在你应该叫我丹弗斯太太。”她疑惑地站了起来。“给您一杯咖啡怎么样?”她摇了铃。
简看着这个装饰奢侈,极致豪华的大房子,阳光灿烂地从各个方向射进来, 所有的一切都十分耀眼,都闪着光。沙发上华丽的抱枕上,简看见了大写的字母“R”。
“管家,你在跟谁说话?”
“罗切斯特先生,是一位赶路的小姐。”费尔法克斯太太答应道。
可是,简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这位小姐看起来很疲惫,我想是不是请她坐下来喝杯咖啡,罗切斯特先生。”
“让她坐在壁炉边,她看起来很苍白,你很冷吗?亲爱的简妮特!”
“先生,您已经知道我从盖茨海德回来了的消息,是吗?”简听见罗切斯特这样叫她很高兴,可那个寡妇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这个样子?她明明就是费尔法克斯太太,只不过年轻了。那个很友善的老太太,如今怎么这样面无表情,像冰一样。
“你回来晚了。”罗切斯特依然没有走到客厅来,声音好像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简当然也不能走进去寻找,她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就坐在了沙发上。在茶几上,依然又看见了杯垫上大写的字母“R”。
“瑞贝卡,你收拾好了吗?一会儿来不及了。”
简一愣,谁是瑞贝卡?
“麦可西姆,我想换一件礼服,这衣服帽子完全不配的,这个褶皱我还是喜欢的。”一个女人轻轻地说 ,声音很好听。
“你这小东西,你已经很美了。简妮特在看你呢!”
简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见什么叫瑞贝卡的小东西,也没有罗切斯特,或者麦可西姆。“麦可西姆?罗切斯特不是爱德华吗?”
“你不要总叫她简妮特,这样很暧昧。”那个叫瑞贝卡的女人有些愠怒。
简不想辩驳。她从小就在别人的这种谈论中长大,舅妈每次都把她猜测的话当成事实来攻击她,她习惯了。
“你在书房,偷偷看简在花园散步,我都知道。你不会爱上那个小怪物了吧?哈哈哈!苍白丑陋的小怪物!我!都……知……道!嘿嘿嘿!”忽然,那个甜美的女声变得狂躁,声音骤然变得尖锐 ,带着从喉咙底部闷出的咬牙切齿的嘶吼,喘息着,像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野兽,或者说是愤怒的大狗。
“约翰!格瑞斯!管家!”罗切斯特大声喊着。
简听到奔跑,有东西打碎了,被掀翻,夹杂着沉闷的打斗声,还有那野兽地反抗声,都在喘气,慌乱地令人紧张。
“先生!罗切斯特先生!”简惊恐而焦急地喊着 ,站起来往里边跑,她觉得罗切斯特受伤了,因为他在痛苦的呻吟。
“梅森,你坚强点,这是你不听我话的后果。哦!简妮特,你还好吧?你的脸好苍白,哦!你吓到了吗?哦!亲爱的,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先生,您没事吧?”
“要是你想去洛伍德,我想,应该把瑞贝卡送去,你说呢?亲爱的!”
“不不,先生!洛伍德并不适合, 我想。”简急切地张望,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跟罗切斯特说话。
“小姐,你在找什么?你看起来慌乱极了。你病了吗?小姐,你好像很紧张。”费尔法克斯太太从二楼走了下来。
简望着她,哦,她比英格拉姆小姐还要年轻漂亮。费尔法克斯太太原来这么年轻啊!可是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和居高临下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小姐,德温特夫人的事情,我希望你忘记。罗切斯特先生,哦我的上帝呀!你看起来很糟糕!”那个寡妇看着简的身后,担心地把双手抱在胸前。“你真美丽,英格拉姆小姐。”
简猛地转回身,并没有英格拉姆,再转回来,却见梅森虚弱地卧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贝莎!”他痛苦地喃喃自语。“我要死了!”
“梅森先生,你可以闻一下这个。”简从口袋里拿出清凉剂。向梅森走去,可他却转身向里屋走去,踉踉跄跄。“他伤到心了。”简看着他的背影想。
“亲爱的简妮特,是我伤到了心了。”罗切斯特站在楼梯上。忽然跪了下来,“你这折磨人的小东西,我好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你为什么去了盖茨海德这么久?我爱你,简。”他痛苦地看着简。
“可是,先生,我觉得你没有忘记瑞贝卡,这座庄园都是她的痕迹,我看见了她的缩写字母R。”简忽然想哭,可是,谁是瑞贝卡呢?
“宝贝儿,你错了。”罗切斯特艰难地站了起来,可他并没有走向简,而是原地徘徊。他倒了一杯酒,转身看着简。“瑞贝卡死了,梅森是他的表哥,他是她的情人。”
“先生,你搞错了。梅森先生是贝莎的哥哥。”简忽然想起来了。
“唉!亲爱的简妮特。”罗切斯特叹了口气。“你什么都知道,这是我最痛苦的。都过去了,德温特家族和这曼陀丽大厦,我都不留恋,可是,简妮特,我爱上你了,你还要离开吗?我不敢跟你说,因为我怕失去你。”罗切斯特痛苦地哽咽着。
“先生,你让我怎么办呢?我要走了,真的离开了。”简转过身去,向大门口走去。“我的爱情,不容许有一丝一毫欺骗。尽管,我也爱着你。”简的眼里全是泪水,但她却不回头。
“不不,你这绝情的狠心人!你让我死吗?”罗切斯特疯狂地追了出来,他不顾一切地抱住了简。
“哈哈哈!”二楼上,费尔法克斯太太穿着修女一样的衣服,脸色纸一样的白,她点着了二楼的窗帘,火光在每一个窗口窜着。
三楼的小窗口,贝莎站在窗台上,她头发凌乱,脸已经是一种暗绿色,头发跟火焰一样的红,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很快燃烧起来,她的身体都变成了火焰,通红通红的,还有她红色的眼珠子和紫色的大嘴。
罗切斯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海之中。
贝莎和费尔法克斯太太都站在窗口大笑着,她们都变成了火焰,可依然站着,像被撕碎了的红色旗子。
“贝莎!”
“爱德华!”
“小东西,你终于叫我爱德华了。”
简回过头来,罗切斯特骑在马上,眼睛像鹰一样地看着她。他的马不停地打着响鼻,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罗切斯特伸出手,一把抱起简,放在马背上。马飞一样地奔跑着,桑菲尔德还在燃烧。
“我看见你冲进火海,丹弗斯太太说,她要毁了曼陀丽。这都是怎么回事?爱德华?”简轻轻地说。“只要有你,我们去哪里?”
“北爱尔兰。”
“贝莎?”
“她死了,跟费尔法克斯太太一起。她们烧了桑菲尔德。”
“费尔法克斯太太为什么这么做?她是那么善良,尽管有些唠叨和墨守成规。”简瞪着眼睛问。“这里不是曼陀丽吗?”
“你说呢?你这个第三者!”
简大吃一惊,抱着她的原来是梅森,“梅森先生,你听我说,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我要,给我妹妹报仇!”梅森挥动着马鞭。
“梅森,你站住!”简听见罗切斯特的呼喊 ,他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已经追到了平行位置,他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宽阔的双臂显得强壮有力。
“不要,爱德华!不要过来!”简向他喊着。
马越跑越快,忽然腾空而起,向月亮飞去。耳边凉凉的风,星星落得满身都是。月亮周围全是花瓣,像一朵朵浮在月亮上的云彩,五颜六色,又像燃烧的火焰。
月亮更大了,因为离得更近了……
玫瑰,野蔷薇,青蒿,茉莉,好香啊!李子熟了,草莓也熟了。夜莺在唱歌,香味越来越浓……
“简妮特,你怎么睡在这里?”
“爱德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