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时候,从来没有过零花钱,不仅我没有,周围的小伙伴也都没有。农村嘛,农民最常打交道的朋友就是——“贫困”。
不到饭点,肚子饿了,不会像今天的孩子那样,可以用自己的零花钱,去买个香喷喷的手抓饼,很霸气地对老板喊一句:“鸡蛋里脊香肠生菜全加上!”
或者去买色泽金黄、散发着奶油香气的面包——选来选去不知道选哪个好,几乎都吃腻了;或者去肯德基买个汉堡、烤翅。
北方以面为主食。家家户户隔三差五的会蒸一笊头子馍(也就是馒头)存着,做饭时,在锅里热上几个,再煮半锅稀饭,或者下半锅面条,就是家人的一顿饭。
孩子下学回到家,饿了,没零花钱去小卖部买零食充饥,便会打剩馍的主意。一人拿一个馍,或者半块,坐在村子中间的小水泥桥上,一口一口地,啃得很香。
若是不巧,被下地回家的大人看到,还会吹胡子瞪眼、狠狠地骂上一句:“X你娘,就那几个馍被你吃完没!晚上别吃饭了!”
挨骂了也无所谓,下次照旧悄悄拿剩馍垫肚子。大人把笊头子放到高处,或者用绳子吊得很高也没用,踩了板凳,照样能够到。
有的孩子,偷偷把家里存着半罐白糖的罐头瓶盖拧开,把剩馍掰开,洒上一层白糖,就算是很奢侈的吃法了——毕竟,也不是每家都存着半罐白糖呀。
02
那时,经常有骑着自行车,或者挑着担子,挨村兜售的卖货郎,销售着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生活用品,和一些小零食——瓜子、水果糖、泡泡糖什么的。
挑货担的,商品相对丰富,生活用品、小零食都有。印象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大人买一根针、一球线,或者一个顶针。
从来没看过谁给自家孩子买一袋瓜子、一块水果糖。印象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是的,我不会记错,从来没看到过。
小孩子眼睛发亮,盯紧了那有着花花绿绿包装纸的小零食,一遍又一遍,过足了眼瘾,也从来没买过一回——没有零花钱。
骑着自行车卖货的,兜售的商品相对单一,有专门卖焦米棍儿的(将大米在高温下粉碎挤压——不知道这样表述算不算准确,形成的一种吃食,笔直的一根,空心的,膨松酥脆,入口即化),用洗干净的化肥尼龙袋装着,化肥尼龙袋里面有一层塑料膜,可以防止焦米棍儿受潮。
一根焦米棍儿,大约六十厘米左右的样子,卖一分钱,或者是二分钱。
也有专门兜售冰棍儿的,当然了,只在炎热的夏季才有。
自行车后面驮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白色泡沫箱子,内部放着白纱棉被,里面裹着的就是冰棍儿。一般只有两种口味,豆沙的,和奶油的。豆沙的是豆沙色,顶端嵌着薄薄的一层熟红豆,面香面香的。奶油的,就是整个儿白色的一根。
不管哪种口味,都是五分钱一根,遇到保温措施没做好,发生融化的情况,二分三分钱也能买一根。
卖焦米棍儿的货郎大多很聪明,知道农村小孩子是没有零花钱的,所以他收钱,也收物。
什么“物”呢,比如烂塑料纸,破鞋底儿,烂塑料物品,只要是能回收的破烂,统统不拒绝。两块烂塑料纸,几个破鞋底儿,就能换到一根香甜可口的焦米棍儿,对农村的小孩子来说,诱惑可真是太大了。所以,在干沟底、田地头玩耍时,遇到有点“价值”的破烂,一定会当个宝似的捡回家,积攒着换焦米棍儿吃。
卖冰棍儿的只收钱,不收物。可是,酷暑之下,凉爽清甜的冰棍儿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小孩子抵抗不住啊。一听到村口有喊“冰棍儿啊,冰棍儿啊”,脑海中就会立刻幻化出一个无比清凉美好的世界——仿佛冰棍儿是站在零食界的尖端,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有胆大的,缠着要爸妈买,往往是挨一顿打,哭得稀里哗啦,也没吃上。若是哪个大人来了兴致,自己也想吃一口沁凉沁凉的冰棍儿,就会买上一根,先吃两口,再递给孩子,那个孩子便有口福了。
我爸那时也常做点收南瓜子之类的小生意。
有一次,我爸在数钱,在屋子中间的泥地上,散乱放着一小堆皱巴巴的小额纸币、硬币,旁边还有个装钱的塑料袋,也是皱巴巴的。
我看我爸心情还不错,就鼓起勇气说:“爸,能不能给我五分钱?我想吃一根冰棍儿。”
我爸啥也没说,捏起一个五分的硬币,就递给我。我很惊讶,很开心,觉得我爸真是太慷慨了!怎么会这么慷慨呢?竟然答应孩子如此“不合理”的要求!
03
大一点,在县城上中学,也没零花钱。吃的、用的全部从家里带,大人十天、半月去送一次,或者自己回家拿。
那时,小县城专门有换面条的,就是你给他面粉,他给你干挂面,赚一些差额。很多农村去县城的孩子,都是靠着这些换来的挂面,和一个小煤球炉,度过那段学习生涯。
下面条用的菜是自家地里种的青菜,或者晒的干菜。再从家里带些蒸好的馍,一些大米,一瓶咸菜,或者一瓶黄豆酱。就啥也不需要了——反正大人是这么认为的。
一分钱也不用给孩子。遇到必须买什么东西,或者交班费之类的开支,那个周末,就要专门从县城回家一趟索要。能骑几十里路自行车的孩子就回去,不能骑的,就父母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再说吧。
能把需要的钱要到就不错了(收班费这样的事总是很困难,很难收齐的,尽管只有十几元的样子,但总有一些孩子跟家里要不来),不会多给一分的。
烧饭的煤球炉子可不好用,管理不好的话,经常灭。遇到这种情况,就要拿着未使用过的煤球,去跟其他学生换燃烧着的煤球。能及时换到还好,若是换不到,就只好空着肚子去上学。
记得有个同学的炉子灭了,但又饿得扛不住,只好带着妹妹到小吃铺,花一元钱,一人喝了一碗豆腐脑。事后,他好生气,说那一元钱攒好久了。
有个周末早晨,我一个亲戚从乡下带着几个孩子到县城办什么事,不知道怎么的,就找到了我的住处,估计我爸妈告诉的。不巧的是,那天炉子灭了,隔壁的同学也不在。
其实,不灭也没办法,做饭的小铝锅特别小,从家里带的馒头早就没了,那么多人煮挂面吃,估计要煮好多锅才能吃饱吧。
我亲戚给我了一张五元的纸币,让我到馒头铺买些馒头和包子,刚好水瓶里还有些白开水,可以就着吃。
包子和馒头混合着买了三元钱的,找回一张两元的纸币。
将找回的钱交还给她时,她说:“不要了,你留着花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不要。”硬将纸币放到她手上。
她当时正在床头坐着呢,一只胳膊肘垫在床边的一张书桌,顺手将那纸币放到桌子上,说:“你留着花吧。”
看那纸币稳稳地躺在我的书桌上,我激动得脸都热了——觉得那两元钱已经属于我了。
吃完馒头和包子,她带着孩子们出去办事了。
那天上午,我也出去了几趟,一想到桌子上的那两元钱,就有点心神不宁,琢磨着到底用它买什么好呢?是买练习薄?还是笔?或者就留着买馒头吃(一元钱可以买六个,两元钱就是十二个,可以吃好久)?想来想去,简直不知道该买什么才好。
午饭点时,她带着孩子们回来了,朝床头一坐。我又出去看了下,隔壁的学生还没回来。
她说:“别麻烦了,还买馒头吃吧。”然后,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那两元钱,递给我。
当时,内心那满满的失落感啊,真不知道如何去描述。事隔多年,依然清晰如昨。
04
带女儿到学校门口小卖部买东西,经常看到很小的学生,独自一人,拿着一张百元大钞,很“阔气”地买这买那,找回的钱看都不看一眼,乱七八糟地抓在手里。
老板叮嘱要他数一下,他理都不带理的,继续这瞅瞅,那看看,寻思还能再买点啥,仿佛那手里攥着的只是一把废纸。
有个周末去踏青,成同学不停地问:“怎么没有卖东西的?”他爸爸说:“找卖东西的干嘛?”
成同学说:“我要买东西。”
他爸爸说:“我跟你妈妈都没带钱。”
成同学说:“我跟姐姐都带了。”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又跟姐姐说:“把你的也拿给爸爸看看。”
这才发现,他俩自作主张,出门前,拿了抽屉里的压岁钱,之前跟他们说过,压岁钱由爸妈保管,但是,他们可以支配。
爸爸赶紧进行思想教育,说拿钱要经过家长同意,不能私自拿。两个孩子都振振有词,是我们的,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拿?爸爸继续耐心引导。
看着他们父子女三人在那“辩论”,我笑而不语,将目光投向那漫山遍野的春光,定格在那些色彩绚丽、娇艳无比的春花上——这些花儿开得多好多香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