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是韩笑的生日。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我才把这个日子记得格外清晰。
2012年11月1日晚大约9点,小叔打来电话,语气很低沉地说了四个字:韩笑走了。
当时刚刚忙完工作,坐在办公桌前,准备回去。我绝不相信,于是通过不断重复发问来确认。
挂了电话,情绪爆发,眼泪喷涌,忍不住地痛哭。
我当然不能相信。
就在前一天傍晚,6点到7点之间,她连续给我打了两个电话。问我培训班做得怎么样。她想加入和我一起做。言语里充满生命的活力,怎么可能第二天生命就不在了。
第二天一早,火车赶到杭州,在她的寝室里,见到姑妈与姑父在收拾整理遗物。边整理边哭一阵,脸色苍白、面容憔悴。
两天之后,在殡仪馆见到韩笑的遗体。穿着新衣服,化着淡妆,从表情看,看不出痛苦。
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她是通过自我了结的方式结束了生命。生命永远定格在22岁。
这个生命结束得如此突兀?我很长时间没法相信。
我想起生平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2012年8月,我回了趟绍兴,当天傍晚,在餐桌上吃西瓜。她坐在我对面,把一块西瓜皮拿在手里,来回揉捏,直至粉碎。显得烦躁不安。然后走开,回房间。
这天晚上,我和三个高中同学聚餐。带上她。她不停地问,毕业后就业的问题,比如公务员,她会一层一层深入问,问得很认真。大概9点。她有些倦,我就带她打车回去了。
第二天,原本要回上海,这天恰好七夕。她说让我留下来陪她。我知道她痛苦,答应了。
上午在家时,她突然一屁股瘫坐到地板上,说:哥,我不想活了。用绝望的眼神看我。
我当时一把把她拉起来,跟她噼里啪啦说了很多。
我也经历过失恋的苦痛,知道那是整个天空都黑压压的感觉。一路上跟她描述当时的情景与感受。
其实发现,我们说很多,也许没有一句,真正抵达得了别人的内心。
这天下午,一起去看电影,记得是《消失的子弹》。她非常局促不安。几乎每隔几分钟要看下手机(出门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电影期间,突然转头,很忧郁且不安地对我说:哥,我想他。
我不曾料想,那天,是我见她活着的最后一面。这些细节,是我此刻脑海中尚且保留对她最后生命的记忆。
如按结果推,当时已经露出了无数的蛛丝马迹。但前提是:按结果来推。
这个女孩子的魅力,无需多言。聪明、多才、开朗、漂亮、身材高挑。见过的人,几乎没有人怀疑她的优秀,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2009年,她顺利考上浙江大学。
2009年那会,我刚大学毕业,在杭州工作,一直到第二年春才去上海。我该抽时间去看她,一部公交车就到她那里了。有两次要去,好像一次她临时有事,一次我有事。最终没去成。但那时,她并没有任何问题。
2011年夏天,她去美国交流一个月。去上海。当时去浦东机场送她与接她。她从美国带回来很多礼物。很开心地交流,没发觉任何异样。
也许“天妒英才”。
接连的三件事影响了她最终的结果:割双眼皮不满意、恋爱的失意、面对即将就业的不安。
但仔细想,也不是。
命运,自是有上天注定的成分。命运也是可转变改写,重新布局设计的。但绝大多数人,不具备这种布局设计能力。
姑父是个很细心的人,把她生前写的文字整理成册。
中秋回去,整理好的《韩笑生前百度空间日志》放在茶几上,他让我看看。
有一篇是写到我的,记录了两个我上大学她上高中时期的细节:
一个是有一次,我在大街上拉起她的手,笑着开玩笑似地问她像不像情侣。
一个是我当时谈恋爱,她把我手机抢走,翻看我所有的短信,并记下了其中的两条。
其实这些事情,不提起我恐怕已经忘却。但没想,她用文字记下了。
当然,她的文字表达远远要比我讲述的要细腻与充盈。
我当时被她的敏感与细腻惊到。
她的敏感与细腻,被她大大咧咧的外在掩盖了,我在之前竟丝毫未曾留心。
她要离开的“迹象”,在真的离开之前不断反复“出现”,这也是姑妈姑父不断后悔的缘由。
在她走前的一个星期,她跟另一个人的QQ聊天记录:
“师兄,我很认真地告诉你一件事,我想结束生命。你不要告诉别人。”
这个师兄后来用了一大堆,你我都会立刻想到的话“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父母吗”来回应。但这根本起不了作用。这个师兄后来说,想过告诉她父母,但是不知道号码。问她要,怕她怀疑。
我就想:有些事,要抓在一个点上做足做深,一旦过了,就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反过来设想:如果我在内心反复犹疑要离开这个世界,而你,恰好觉察到我的一些细节与反应,你会用足心,有足够的能力把我留下吗?
当我知道“一定不会”这个结论后,觉得很可怕。
韩笑其实后来经专业诊断,有轻度抑郁症。我不知道这个。不是专业的,未曾经历过的,大概也就听说过这个词而已。但并不了解,我也在百度之后,才有了一点皮毛认识:抑郁症地自杀率相当高。
知识的缺乏,能力的不足。让爱,也能变成一场灾难。那么,爱,其实很现实。
那个她离开世间的痛苦的凌晨,她编辑了一条又一条长长的短信,讲述她的不安与痛苦,发送给10086。但是10086救不了她。
但那个凌晨,她把信息发给了我,或者发给了你,就能救得了吗?或者也是无处安放。就像她实在无处安放她的痛苦一样。
我们如何可以直达别人内心的痛苦?并让别人感觉到我们直达了呢?
她的离开,解脱了自己,却把痛苦留给父母。让一个原本幸福家庭,一下子变成最不幸。
世俗的人,不了解的人,对她是叹息,甚至也有责骂。
别的人都会轻描淡写说几句,安慰的话。不会表达出真正的理解。
那她自己不知道吗?
在她备考公务员的那本资料书上,分明用隽秀的字迹写着:“你知道,你这样做,最对不起的人是谁吗?是你的父母,你让他们以后怎么生活……”
这两天把柴静《看见》读完,有一点强烈感受:
宽容的前提是理解,而理解的前提,是自己的生命有丰富的经历与阅读,并且强于感受。
我在回忆她,写下这篇文字的过程中,更多试图想做的是:理解。
有人说,“我理解她,那又能怎么样?”我认为说这样话的人,还没有真正理解。
比如,整晚整晚的失眠痛苦,像我这种每晚都睡得很熟的人,很难真正理解。
火化完当天下午,大家各忙各的,人立马全散了。
我抱着她的骨灰盒,一路从杭州回到绍兴。放到她的床上,姑妈给她盖好了被子。
在旁边不停地自语着:你怎么这么傻,把自己放进那么小的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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