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鬼差很多种,上至阎王判官,下至牛头马面,各司其职。而我在冥界做鬼差很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了。
我叫安宁,是一个引渡人。
与黑白无常那样的老牌明星鬼差不同,我的主要工作是接引那些来到三途河畔的灵魂,引领他们前往孟婆跟前。
每一个来这里的魂魄都有各种各样的难以割舍,或哭或笑,或骂或闹。所有亡灵先入鬼门关、踏上黄泉路、到忘川河、过奈何桥、登望乡台最后望一眼故乡、在三生石上刻下执念,未还的债,未还的情;最后饮孟婆汤,忘却前尘旧梦,嗔痴怨恨,喜怒哀乐便都成空。
黄泉路上,一片荒芜。
孟婆其实并不老,明眸皓齿,只因为她有一头白发,才被唤作孟婆。我没任务时,总是喜欢在她的亭子那里坐一坐,望着那些在忘川中起伏的灵魂发呆。
陪着我一起发呆的还有一名女子,她是我千年前引渡的一位孤魂。
她曾告诉过我她的名字——曼珠沙华。我嫌麻烦,叫她火花。
红衣似火,妖冶如花。
火花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喝下孟婆汤之后还能残留部分记忆的人。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孟婆那妮子那天偷工减料做了碗半成品的汤。因为我不觉得这世间有人对尘世的执念那么深。
她不记得她所想的是谁,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在每次走过奈何桥后伸脚踏入轮回的那一刻,她会犹豫的思考,而后收脚,重新踏上奈何桥。
如此近千年。
“问世间情为何物,叹众生不肯回头”孟婆叹息道“真的是冤孽啊”
“婆婆,你说,她站在桥上看什么呢?”
“大概是望着远方的一个人吧。”
“一个人?”其实我不太能理解孟婆所说的话,因为我生来就是地府中的小鬼,而孟婆,据说曾经来自尘世间。
“这黄泉路上,哪里来的一个人呢?”
“心里。”孟婆叹息一声。
火花就这样成为黄泉路上的特例,是这昏暗的幽冥之路上唯一的一点红色,可是,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无根的灵魂,只能漂泊于世间千年,千年之后就会消散。
下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火花,那一夜,整个冥府之路都被她点燃了。很奇怪,为何我会用那一夜呢?黄泉路上本无白昼黑夜之分。
大概是火花点燃了我心里那个奇怪的感情吧,那一刻我也忽然明白孟婆说的心里的那个人了。
我叫安宁,曾经是一个冥府引渡人。你问我为何是曾经?一切都从火花来到幽冥之路的第一千年说起:
那一日,火花静静地行走在黄泉路上,身影慢慢的变得淡薄起来。
“婆婆,她是快要到期限了吗”
孟婆没有回我的话,只是坐在亭子边,望着远方。
火花走着走着,突然转头,冲着这边的孟婆望来,而后嘴角含笑,轻轻点头示意。那一刻,我知道她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了。
灵魂飘散于天地之间时,也是执念最深之时。
我望着她从最开始嘴角含笑,到后来默默流泪,流着流着,鲜血混着泪水流出来,染红了冥土,万年不变的冥土如同被岩浆灼烧过一般,每一滴血泪落下,便“噗嗤”一声,同时间,在血泪落下的冥土上开出一朵异常艳丽的花,红如鲜血,妖艳异常,并迅速蔓延到路的两旁。
“孟……孟婆,这是什么花?”我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不是花,是相思之毒”
我望着孟婆随手折下一朵妖艳的红花,那花却如血一样溶于她的手心,不知是不是错觉,孟婆的白发感觉更白了。
火花每走一步,脚下便有大片大片的妖艳之花盛开,同时,她的魂魄也随着冥风飘扬于空中,那些魂魄并没有立即消散而去,反而组成了一个个画面定格于空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尘世间。
桃花林里,她坐在秋千上和他一起咯咯地笑,青草地上她靠在他的胸口安详的睡觉,简陋的厨房外,他砍着柴,她给他擦着汗,病榻前,他用满是伤痕的手喂着她喝下刚从悬崖绝壁上玩命采来的草药。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在她的床边流着泪,呢喃地说着话,她清楚的记得那最后一句话:
“记住我们的话,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相恋只盼长相守,奈何桥上等千年。”
“千年我已经等到了,可是你在哪里呢?”火花凄惨的笑了起来,笑的迷离,脚下的花朵顺着忘川河畔喷薄而出,染红了整个黄泉之路。
火花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那一夜,整个幽冥之路都被照亮了。其后,也有了一个别名——火照之路。
天地间再也没有火花这样一个人,而开满冥府的妖冶之花便叫做那个我没记住的名字——曼珠沙华。
那天之后,冥路之上不再需要引渡人,新来的灵魂都会随着曼珠沙华的指引一路前行往彼岸。
“婆婆,你说,那个他有一天真的来到这里,他会知道这花就是她吗?”
“会的,她不就是为了寻他而化身照亮幽冥的花吗?”
“可是,他来了之后终会去彼岸,而她只能生长在岸的这一端。”
“终归有人会为见另一个人一眼而付出一辈子的,或许,她觉得值呢?”
是呢,或许她觉得值呢?
那天之后,我有个一个新的差事,冥河摆渡人。我带着一朵蔓珠沙华于身边,于冥河寻找着那个她苦等的他,我想载他们一起前往彼岸。
要问我原因?因为我不喜欢蔓珠沙华这个名字,过于妖艳,我更想火花能与他一同生长于彼岸,成为一朵美丽的彼岸花。
彼岸之叶与花,背道之我与她。
渡我,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