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悬在那根锈红的铁丝上,等着自己慢慢腐朽。说是日日,其实不过一瞬,比起我模糊的记忆里深拥着的土壤,着实只一瞬。想来铁器是没有生命的,人们都这么说。
我这一生见过太多的鸟,娇俏的,隐忍的,安于一隅的,若为自由故的。将来还有许多鸟等着我束缚,我实在无意剥夺它们的自由,我也不知自己因何而存在。想到人有时会叨念的一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我是不懂这文绉绉的胡话,只是莫名觉得甚是契合。
我知道自己这个捆绑者的模样,那些鸟儿或惊恐或无谓的眼中烙着我的丑恶。
原谅我记不得那些鸟儿们的名字。我太老了,以后只会更老,或是我是不会老的。
后来,我碰上了一只鸟。
它褐色的羽毛上映着太阳的光辉。它的喙闪着黑光,就像我一样,真好。冷淡安静,不争不吵,附着我。我很奇怪来来往往的人们总很少看它,可我就是百看不厌。
有些时候人们叫我铁笼子。从前我不甚在意我被称呼什么,但现在我更喜欢人们叫我鸟笼,捎个鸟字,好像我就与它更亲近些。
它好像不在乎别的。不像有些鸟儿总要寻死觅活的。它总是安静地窝在我的身边。啄几口鸟食,探到那口水碗里,偶尔嘟囔几下,就是一天。鸟食来的有一搭没一搭,水碗底透着绿。哦后来我知道它的名字里带个雀,多么美妙,听着就是一股欢喜劲。
再后来啊,它就被赶了出去。我知道它是不情愿的,和我一样。又有一只鸟停留在这里。染着艳俗的红喙,把所有杂的乱的颜色都往身上套,整日里叽叽喳喳嚷个没完,比那过往呼啸扰人的街道还烦。
雀呢?我不知道。许是死了吧。
我偷听到所有生命的终结都是死,人说的。
那我呢?会死吗。
我这一生见过太多的人。欢腾地从我身下过的,匆匆揩我一下的,淌着水的眼睛看我的,还有看不见我的。将来还有许多人对我而言存在过,我对他们而言却是不曾有的。我说这话毫无埋怨之意,亦无不满之心。我本是毫无所谓七情六欲的,若硬要我牵强点形容,许是有几分无奈。毕竟,我是存在的,一直存在。
我知道自己这个落魄者的模样,那些人或嫌恶或平淡的眼中衬着我的荒凉。
原谅我迟迟才语自己的凄凄。我或是我们,这同被扣在这铁丝上的鸟笼们,在人看来许是不同的,分什么好看不好看,华丽不华丽,挑来拣去。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没一个因这个而沾沾,亦没一个因这个而黯黯。
后来,我碰上了一个人。
一个孩子。
我知道人对年龄的定义是什么。对我而言他就是个孩子。
他耷拉着的手染着或深或浅的斑点。他的眼睛混沌着光,就像我一样,真好。孤独默默,不言不语,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这他该是不知的。我很奇怪这里竟然如此安静,木门咯吱咯吱的声音惬意的我想伸个懒腰。
他从不称呼我。
他总是拄着个什么抬头看我。或是端我到面前,他的手擦过我的每一根铁网,稍了不少红锈。他好像带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安静的能听风。我很满意这里,也很满意他。只是不再见到别的什么人,和那地底下似的,没什么不好,也不至于好。
再后来啊,他就睡在了地上。我知道他是不在意的,和我一样。他睡之前就知道自己该睡了。
人间喜丧的事我无心再述。
我这一生无所谓终结与开始,无所谓存在与消亡,亦无所谓高低上下,浮沉与否。
在俗世待得久了些,沾了些人情味。多了许贪婪,能否请你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