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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列车在奔驰,两旁倒退的树木和房屋,像一只只灰黑色的大鸟 ,扑棱棱地擦着窗户飞旋而过。卢晓安坐在车厢内,摸索着书包里那个黑色的相框,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人了,我再也没有家了。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父亲满脸是血地躺在门板上。父亲紧闭着曾经慈爱的眼睛,脑袋像被门扇夹过的扁豆。因为害怕,他只是爸爸地喊竟然忘记了哭。直到大伯拍打着他的肩头说晓安,赶紧哭啊!你爸没了。他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爸爸是私自上山砍枯树被树干砸死的。这样的死法没人可怨,只有大伯红着眼眶哭着喊:兄弟,这就是命啊!
是啊,这就是命!以前,晓安不信命,总觉得妈妈离世是个意外。妈妈不在了,但爸爸很疼他,拼命赚钱供他读了大学。谁知好景不长,爸爸又走了。现在,他信命了。
办理完爸爸的丧事,大伯随着他又去办了退学。老师的叹息和同学的不舍,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祥的人。整个过程,他都木呆呆地带着大伯走,机械地跟同学老师说再见。他们对他说了什么他没听到,出了校门,只有张老师那句:他还是个孩子啊!让他忘不掉。是啊,他还是个孩子呢!该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的。可如今,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尽管他还是个孩子,但他还是决定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外出打工。大伯一家帮着垫付的殡丧费要还,那张罗列着各种花费的账单,后面有他的签名。一式两份后,一张作为存根留给了大伯,一张被他揣进贴身的衣兜。
窗外乌云笼罩,远处的山林和连绵起伏的山峦变得模糊起来。想起从今往后,家里再也没有等自己回家的人了,他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兄弟,擦擦吧!打一上车你就哭,是遇到伤心事了吧!”掌心这时被人塞进来一张纸巾。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淡淡体温,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扭头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是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儿。白净的脸膛,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清爽的穿戴像一名大学生,也像一位年轻的老师。
卢晓安没说话,而是朝他咧了咧嘴。他觉得自己的遭遇,没必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去分享,人家也没有义务来听他诉苦。
“去哪?”男孩又问。
“去,去省城。”晓安没底气地回答。毕竟省城不是他熟悉的家乡,对他这个一无是处头一遭来的异乡人,是欢迎还是排斥?他不知道。
“挺好,去大城市看看,开开眼界。”男孩撂下一句话再不开口。车厢很安静,旅客们昏昏欲睡地陷进了座位上,大概是起早赶车的缘故。偶尔有车轨的撞击声,传进车厢。
02
到了省城下了车。男孩瞥了一眼卢晓安说:“再见,祝你好运!”然后,甩甩头发背起挎包朝着出站口走去。
繁华的省城晓安是第一次来。尽管他在心里做好面对它的准备,但还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下了车应该先干啥。他是一个极其心细的孩子。大概是母亲早早离世的原因,使得他很早之前就学会了规划自己的事情。例如高中时,爸爸给的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他需要精心安排。扣除买纸笔的钱,剩下的如何让它们在两个星期内,宁可剩着也不能缺着。这样,他才不会和其他同学那样,刚过了一个礼拜生活费就花光了,而不得不借用学校的电话,或者派人通知自己的家人来送。
车站旁挨着几家小旅馆。花花绿绿的广告纸,像一块块狗皮膏药糊满了墙壁。有的甚至用样式不一的灯牌来招揽客人。他挑选了一家价格低廉打扫比较干净的店铺打算住一晚。下了车已是黄昏,这个时间再去找工作很不现实。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退了房间收回押金,挎着那个装有父亲遗像的背包,沿着宽阔的马路向前。来钱快的工作,除了去工地搬砖再就是去餐馆做工,而那些看似高大上的工厂,为了防止工人跳槽,通常先押一个月的工资甚至更久。他等不到两个月。大伯的欠债要还,他也需要钱来生存,特别需要。穿过人流涌动的街道,他朝着郊区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处工棚。门外停着一辆拉水泥的运输车。一群一身肮脏的男人,正吭哧吭哧地从车上往下卸水泥。他刚到近前,就被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人给拦住了。
“哎,你是干什么的?工地闲人禁止入内。”
“大叔,请问这儿还招人吗?
“就你,能干得了这些?快走吧!去别处看看。”那人掀了掀眼皮瞅了他一眼就往外轰人。
“我,我能吧!”卢晓安红着脸低声说。
“你有多重?”
“快一百一了。”
“看看他们的块头儿,能不能有你俩重。走吧!你这小身板干不了这个!”卢晓安一张娃娃脸,尽管已有一米七五,可细胳膊瘦腿的,风一吹似乎能刮跑。
“可我,想试试!”
“不用试了,你吃不了这份苦。年纪太小,累坏了颈椎是一辈子的事儿。”
遭人轰,他只得背着挎包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男人大概看他可怜,忽然高着嗓门儿在背后叫住了他。
“小伙子,我倒是有份工作不知你能不能做?我看你这孩子挺本分的,小小年纪就想着替家里挣钱。”
“大叔,我能的。”卢晓安激动地重新跑回老头面前。
“我闺女有个小餐馆,前些天说要找一个实在的年轻人过去帮忙,我看你呀,就行。就是,我那个女儿性子急,说话有些炝人,你觉得能受得了那份苦吗?”
当天,卢晓安就兴奋地按照老头给的地址找去了那家餐馆。小餐馆面积不大,但地处闹市买卖奇好。老板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模样长得还算顺眼。
“你叫卢晓安?先说明啊,我这饭馆上下班不分时间的,只要开了门有客人就不能走。你觉得行就留下,不行就拉倒。”
“阿姨,我能问问一个月多少工资吗?”
“管吃不管住,一个月两千六。”
见晓安迟疑着没回答,老板娘以为工资给少了。
“你随便去打听,这一片儿干餐饮的,我给的价钱已经够高了。”
“阿姨,工资倒是……就是我没住的地方。”晓安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可咋办?你也看到了,我这小吃馆就这么大的地方,要住人是不可能的。”老板娘两手环抱,绷着脸子说。
工作有了,住的地方又成了问题,卢晓安再次陷入困顿之中。出了小吃店,他漫无目的地在路上瞎逛。看着热闹的街道汹涌的人流,鳞次栉比的高楼仿佛追着他行走。卢晓安突然生出一丝悲凉,这么多的建筑这么繁华的都市,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
路过一家超市,发现墙壁的一角贴着一张出租房屋的告示,上面标注了具体位置,底下还附有一排电话号码。找了一处公用电话亭拨打了这个电话。很快,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找到了他。
这是掩映在楼与楼之间一处旧平房。平房内有三个房间,除了厨房,厕所洗盥室都有。谈妥了价钱,对方却说房租要一次性交够半年,这可把他难住了。临出门时,大伯只给了他六百块,当然,这些钱也列入那张账单之内,以后他都是要还的。
“我没有那么多,能不能先交一个月的。”
“不行,不能因为你坏了规矩。”男人沉着脸说。
两人正争执不下,那人的手机响了,他扔下晓安走去一旁接了电话。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就听到背后传来哒哒哒哒地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哎,怎么会是你?”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走来,看着卢晓安就喊。
竟然是餐馆的老板娘。卢晓安也认出是她。
“姑。”
“没听说你这房子要租啊!”女人冲着年轻人劈头就问。
“房客昨天才腾出房子,临时决定的。”男孩悻悻地说。
“他想来我店里帮忙,住在这里挺方便的。房租,你先收他三个月的,如果他没有,就来找我先预支。”女人指着卢晓安说。女人虽然面相强势 ,但她却出面帮晓安说话。那一刻,他觉得她就是救世主,都想给她叩头作揖了。
这时,从其中一间关闭的门里走出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人,晓安眼尖,一眼就认出他就是火车上塞他纸巾的那位。大学生认出是他也很高兴,也热心地跑来帮着晓安说情。
03
卢晓安第二天就去餐馆上班了。小餐馆因为买卖好活儿比较多。通常是他刚扔了碟子又被指使着去择菜,还有客人无休止地加菜要啤酒,这些都得他去跑腿。不过他人年轻,对跑腿的活儿一点不打怵,还乐意享受这份忙碌。累了,他就在心里想,自己比很多人都幸运,一来这里就能有活干,吃的住的不愁,还有钱赚。餐馆的掌柜也就是后厨大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吴。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有些凶,人却极好,尤其对晓安。看到自家女人对人家孩子吆五喝六的,总会帮着说一句。
“差不多就行了,这孩子的腿一天没闲过。”但他的话通常会引来女人的怒斥。
“感情好人都让你当了。他不干谁干!”老板娘白了老公一眼,语气愈加凶戾起来。
“二号桌吃完了,赶紧去收拾。”她又冲着晓安喊了一嗓子,扭着腰去了吧台。
这些,卢晓安都可以忍。俗话说:端人饭碗,就得任人差遣。但最令他心里不快的,是店主家那个马上就要初中毕业的小公子。只要那娃一进店,就指使着他干这干那儿,活妥妥地主家的小少爷。
“喂!臭打工的,我要喝水,给我倒一杯。”再看那少爷又端坐在那里,还朝他抛着白眼儿。
这时候,晓安就会扔下手里的抹布或者没择完的小菜,赶紧跑过去倒了一杯水送到他面前。
“喂,我想吃辣椒酱,你去外面买一瓶。”喝了水,他又说。
只要吴叔不被油烟机的嗡嗡声塞住耳朵,他就会把头探出厨房吼上一嗓:“浑小子,你自己没手没脚吗?”
谁料那孩子听了把嘴一撇,很不以为然。
“他本来就是给咱家打工的,我让他干点活儿不应该吗?”
这时,老板娘就会从别处颠颠地走来,护在儿子身旁朝着男人恶狠狠地说:炒你的菜吧!管东管西真讨厌。”说罢话锋一转:“儿子,咱以后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份体面工作,可不能像他一样没出息。”
被小孩子使唤,卢晓安之前全然不当回事。但老板娘的一番话却深深地伤害了他。心里徒然生出一丝悲凉。是啊!他一个没爹没娘的穷小子,就是给人打工的命,从哪找出息!
忙碌,永远是餐馆和谐的音符,就连房间内的空气都是跳跃的。先前的不悦,又很快伴随着匆忙的步伐烟消云散。
常来这吃饭的一位五十多岁跑出租的汉子,大概是贪恋小菜的味道或是地理位置的优越,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就能看到他的身影。每次他来,都是晓安为他服务。时间久了两人也熟络起来。他刘叔长刘叔短地喊,很得老刘口味。于是老刘也很快知晓晓安的不幸。对这个勤快懂事的孩子,又多了几分疼爱。
一日,他实在看不惯老板娘训斥晓安。扒拉了几口饭,砰地把钱拍在桌面上,腆起脸就出了大门。不大一会儿,又折回身在门口朝他招手。很快,卢晓安就笑眯眯地跑了出来。
“刘叔,是不是落了东西在里面。”
“晓安啊!你就没想着离开这里去别处干活儿?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去哪儿干都比受这女人的气强。”老刘有些打抱不平,这些时日他亲眼见证了老板娘对晓安的“阶级剥削”。换作旁人,早就炒她鱿鱼了,这也是这个小店招人困难的原因。
“呵呵!我还没想过。”晓安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刘叔,其实王姨对我挺好的。还有吴叔,从来没把我当打工的看。他们能收留我这个山娃子,我挺感激他们的。”
看卢晓安一脸真诚,老刘长叹一口气。
“你这孩子,太容易满足太善良了,所以被人欺负。”说罢,摇晃着脑袋走了。
卢晓安不是没有想过辞了餐馆的活儿,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刚到这座城市,有个能吃饱饭的地方他很珍惜,况且他更需要一些磨炼。爸爸活着时常教育他:吃不了苦中苦,就做不了人上人。他读过书,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他暂时不想继续在路上奔波,只想好好做事。内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一种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去夜校学技术。这个念头,是从那某一个收工的夜晚开始萌生的。
那天,他走出店门已是晚上八点。一盏盏令人眼花迷乱的街灯,将城市的夜晚装点得五彩斑斓。街道上有夫妻两口子拖着孩子散步的;也有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着的小情侣;更有几个背着书包匆匆赶路的人。邻居店铺一名叫小胡子的青年说,这些背书包的都是去夜校念书的。那时,他感觉自己黑暗的天空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他很快去夜校报了名。爸爸活着的时候一直想当一名货车司机,但困顿于家庭的不幸还有羞于启齿的经济基础,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而卢晓安却喜欢摸索电气焊,他的理想是当一名电气工程师。即便当不了工程师,还能有技艺傍身。那东西用作养家糊口也是一门不错的营生。但为了完成父亲的理想,他还是毅然报学了司机。
从此,他的生活越发忙碌起来。虽然忙而累,却觉得动力满满。替他感到高兴的,还有司机刘师傅。
“好啊好啊!趁着年轻多学点技术,技多不压身嘛!刘叔没看错你。”能被像父亲一样和蔼可亲的刘叔认可,卢晓安觉得这生活啊,还是挺有奔头的。
04
相比来说,他的同屋租客,那位大学生青年陈东,每天还奔波着找工作。他早上穿戴一新和晓安一同出门,霓虹闪烁才回到他们的小窝。有一次卢晓安回去的晚,路过他的敞开的房门,见他喝得烂醉,鞋也不脱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晓安上前将他摇醒,他则反抓着他的手,眼眶有些湿润。
“兄弟,你说工作咋这么难找?这个城市就这么容不下我?”
谁承想,没心没肺的卢晓安张口即来。
“不会呀,我觉得工作蛮多的呢!你看街头上贴着招收钳工、洗车工,还有杀鸡工。哈哈,什么工种都有。”
说完这些他又后悔了。
“我知道你是大学生,这些工作还真不适合你。不过,我觉得与其闲着,不如先找份工作干着,遇到好的咱再走。毕竟每天吃饭都需要花钱。如果你想去我们餐馆,我可以跟我们老板娘说说……”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无情地打断。
“你行了吧!你看看那都是些什么工作。也就是你这样的人才不嫌弃,我才不去呢!”陈东气恼地转过身子不再理他,卢晓安只得识趣地退出房间。既然他不喜欢,咱就不要给人家出主意了。
第二日,陈东又穿戴一新出了房间。腰杆儿挺得笔直,本来长得就帅,再加上一副近视眼镜,人越发显得文质彬彬。这样的人才,只有去坐办公室才像那么回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卢晓安也觉得自己昨天的提议多不靠谱。
三个月后,卢晓安利用自己的天赋成功考取驾照。拿到驾照那天他高兴极了,先向来吃饭的刘师傅汇报了这个好消息,晚上,还约着陈东去烧烤摊上喝啤酒撸串。
“行啊兄弟,一声不响地干大事,哥哥替你高兴。”陈东那天看上去心情不错,一口干了杯中物,然后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和卢晓安天马行空地聊。
“陈哥,你的工作快找到了吧!到时候,你也得请我喝酒。”晓安殷勤地又替陈东续满酒杯。
“快了。我已经投了多家简历,相信很快就能收到电话。”晓安听后真心替他高兴。兄弟两人吃着聊着气氛相当融洽,一直到了十一点才回到出租屋。
几天后,应聘的电话果真一个个打来了。晚上,陈东特意跑来跟晓安分享。两人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屋睡觉,用他的话说,要保证充足的睡眠,第二天才能信心满满地去上班。
卢晓安的餐馆工作依旧忙碌不堪。这天吃了中饭,他回出租屋拿东西。路过陈东的房间,意外地听到他在房间里叫嚣。
“老子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还要下车间给你们创造效益,去你妈的!”晓安没推门进入,只是感到惋惜。看来,陈东是对工作又不满意,这份工作算是黄了。
再一次不被工作眷恋的陈东,每日照例早出晚归,即便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很难再碰面了。有几天,晓安下了班特意守在他的门外,可等到深夜十一点也不见人回来。
陈东就像一个突然没入水底的瓶子,不再出现在卢晓安的视线中。
月末的一天,卢晓安发了工资照样去银行存钱。拐进通往银行的路口,穿越一辆停靠路旁黑色的奥迪车时,透过摇下的车窗,他竟然看到了坐在副驾驶里的陈东。
“东哥,真是你呀!”他几步上前扒着车窗,近距离地望着那人高兴地喊。还未等来陈东说话,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是谁!”听到声音,卢晓安赶紧后退一步,一脸惊慌地扭头看着眼前这位穿着艳丽的女子。
“他,他是我朋友。”车内的陈东,面上闪出几分不自然,连忙从副驾驶跳下来给女子开车门。
女人一脸嫌弃地瞪了晓安一眼,抻着脖颈儿,像一位骄傲的公主钻进了驾驶室。关了车门儿,陈东将好哥们儿拖至一旁匆忙说道,“哥要走了,以后再联系。”说罢就要上车。
“东哥,这人谁啊!”卢晓安在他背后小声追问。
“我,我老板。”
望着车子绝尘离去,卢晓安还站在原地思索。从陈哥一身上好的行头来看,他一定找到好工作了。想过之后,他笑得一脸灿烂,怀揣着对陈东的羡慕与祝福,径直朝着银行走去。
谁料几个月后,他随着徐叔去市场买菜的途中,在一处的小广场意外地又看到了陈东。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戴眼镜,西装皱巴着裹满尘土,墨蓝色的领带像一条僵死的蛇,有气无力地搭在肩头。他在众人的指点下,一边擦着洇出唇角的血渍,一边扭歪着身子从人群挤了出去。卢晓安对陈东的祝福依然温热,却被众人的窃窃声冲得七零八碎 。
“什么人啊!好好的小伙儿非要去吃软饭,活该被揍!”
“听说还是本科生呢!如果他父母知道他年纪轻轻不求上进去走歪门邪道,不气死才怪!”
两个长嘴妇一边走一边气不忿,听得卢晓安一阵头皮发麻。
“那个穿戴时髦的女人,原来是他的……”卢晓安不敢往下想了。这些不堪的八卦,已经超出他的认知。
05
就在卢晓安刚生出下班后要去开夜车的想法,刘叔一来店里就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晓安啊!我那个开夜班的朋友这个月末不想干了,你有没有意愿跟着我干?”
“刘叔,我可以吗?”卢晓安激动坏了,拎着水壶的手微微颤抖。
“当然行了。如果你想去,我让他先带你几天,你看怎样?”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晓安晕晕乎乎,人干杵在那里不说话。
“晓安,晓安。”老刘抬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
“刘叔,我愿意。我今晚就有空。”回过神来的晓安神情激动地连连说好。
自此,晓安白天在小餐馆端盘传菜来回奔走,晚上开着出租车疾驰在路上。忙碌而紧张的生活,让他感到生活从未有过的甜蜜与充实。
转眼,父亲的头年祭日已近,他打算回老家去祭拜。顺带着把欠大伯家的钱还上。这一年里,他靠自己的力气,已经攒够了债务。他还在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借着回老家这茬儿,想要辞掉小餐馆的工作。刘叔说得对,树挪死人挪活,人不能安于现状,要大胆地迈出新步子。虽然他对当初吴叔一家对他的收留很是感激,但他觉得自己勤勤恳恳做事儿,也对得起他们的工钱。想到这些,内心的不安便化解了不少。
冬日的阳光,像被风撕扯了的湖面。那些微弱零散的光,颤颤巍巍地黏在人身上,追着人流奔走在回家的路上。
得知晓安要回家祭拜父亲,刘叔大度地提出他可以开着出租车回去。卢晓安听罢,吓得连连摆手。
“你呀!真是死心眼。你把车开回家,半路上说不定还能捎上个大活儿。往回走不也一样吗?这可是长途,如果能接到活儿,比打短途划算多了。”
听着刘叔的话,卢晓安心里的不安被阵阵暖意冲散。在陌生的城市里,能遇到像父亲一样照顾自己的刘叔,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今后自己不脚踏实地地干活儿,又怎对得起他这份关爱。
06
……
那一天
我不得已在路上
为了不安分的心
为了自尊的生存
为自我的证明
路上的酸
已融进我的眼睛
心灵的困境
已化作我的坚定
在路上
用我心灵的呼声
在路上
只为温暖我的人
……
卢晓安转动着方向盘奔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录音机里传出歌手撕心裂肺的歌声,眼眶慢慢蓄满了水花。
爸爸,这一年您还好吗?您的儿子长大了能挣钱了,您的愿望我帮您实现了。如今,他开着车回家看您来了。
卢晓安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祭拜父亲回城后,他要利用空余的时间去实现他的人生目标。大学他报的是电气自动化专业,既然上不了大学学不了知识,但他可以通过自学完成。现在社会上的成人函授、成人考试、自学考试,就像春天里遍地的花朵。他还年轻精力旺盛,只要有决心有毅力,就一定可以完成。
他记起一本书中读到的一段话:人生的目标,在于向前,也在于拐弯。人生的成长,在于学习,也在于经历。望着前方无限延伸的路途,他内心感慨。人这一辈子坎坎坷坷像是经历了一场寒冬,只要你咬紧牙关挺过去,前方便会草木蔓生、春山可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