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她从哪来,来了多久,在人们的印象里,她的年纪似乎比南通镇的历史还要久远。她有一间染坊,就在小镇的尽头,背靠着蜿蜒不绝的瑜山,每逢春季,山上都会开满一种不知名的野花,红艳艳的,风一吹,仿佛整座山都在燃烧,听老一辈人家说,那是一种红色的曼陀罗,由于生长条件极为苛刻,满山的曼陀罗也是极为罕见的,但也有人说不是,具体为什么,没人说得清,就是有种鬼魅般的感觉,藏在心里,伺机伏动。
由于常年穿着一身红衣,再加上一手上乘的染色手艺,来她这里做生意的人络绎不绝,上至上流名媛,下至平民百姓。南通镇的人都叫她“红衣娘子”,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也乐意别人这样叫她,透着一股妖艳的色彩,就如她所调制的染料般,有着妩媚的光泽,渐渐的,似乎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她叫梦生,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容颜,螓首蛾眉,芊芊玉手,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的美貌所吸引,除了那个人。
他叫白晓,面如傅粉,明眸皓齿,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他是一名乐师,每到凌晨时分。他都会背着他的那把名叫“永夜”的古琴,来到百舞堂弹琴,琴声哀怨低鸣,一首《霓裳羽衣曲》名震天下。人们都说他的琴声是有故事的,那一定是一场不可明说的苦楚与忧伤。可他只是习惯了忧郁的氛围罢了,不管是欢乐,还是悲痛,他习惯了用琴声麻醉自己,为如他这般陷入爱恨情仇的世人疗伤。
那一天,他在瑜山弹琴,漫山的野花在落日的余晖中摇曳生姿,火红的花火在琴声中肆意地燃烧,像团烈火,灼烧着他的那颗冰凉的心,暗香浮动,空气中弥漫这一种诡异的香气,让他难以抗拒,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一个女子,一身红衣,在花海中飞舞,落霞将她的衣服照得很亮很亮,像极了天边的火烧云,漫天的花瓣在她身边旋转,飞扬,将她紧紧地抱住,有那么一刻,他也分不清,他看到的是人还是花,只觉得他好像在哪见过,等到他再次弹奏时,那女子已不知去向何方了。
直到他遇见梦生,那位谜一样的女子,带着无法捉摸的哀伤,穿着华丽的红衣,放纵地在染布与染缸间奔跑。他确定他所遇见的就是她,有着同样的明媚的忧伤,拼了命地燃烧着自己,她并不知道她的脸因为过度兴奋而呈现出一种死亡的红晕。“瑜山上的花是你种的吗?告诉我,为什么!”白晓从未这样愤愤的质问过一个人,即使别人坏了他心爱的琴,他也不会怒斥生气,更何况面对这样的女子,梦生停下了她疯狂的奔跑,抬起头痴痴地看着白晓,目光流露出一种细微的暧昧,突然,她像是被什么击中般,面部发青,扭曲的五官像是要揉在一起“你,你 ......”她惊恐的尖叫着,想要逃走,却终是被白晓一把拉住,“为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谁?究竟是谁?......”她不断地用手撕扯着她的头发和面部“这会害了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白晓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或许,他不想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毁灭,他爱着南通镇上的一切的美,邪魅的,纯真的,美与魅。“放开我”梦生一把推开了他“你是说那漫山的罂粟,你救不了他们,这里终将毁灭,毁灭,哈哈哈”那笑声阴森可怕,像是一群群罂粟花妖在你耳边肆意地尖叫,白晓怔怔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向木屋,他只觉的那是一个深渊,通向地狱。
他看着街上每一个人,穿着罂粟花汁浸染的衣服,苍凉地行在街道上,每一个人都像披上华丽病服的药人,他们在白天吸食白粉,晚上听着琴声,陷入虚空的可怕梦境,醉生梦死地活在罂粟花编织的死穴中。他突然间很惶恐,觉得很可笑,他厌恶他的琴,他觉得是他用音乐蒙蔽了小镇上的人,他有罪,他终用了他最为珍贵的事物杀死了他最为珍视的美好。那一夜,他没有去弹琴,听瑜山下的人说,那一夜,不知怎的,瑜山突然起了大火,绵延的火势烧尽了漫山的罂粟,翻涌的火海在夜里呈现出一种邪魅的笑容,有人说是天灾,可惜了漫山的野花,可梦生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不恨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他同病相怜。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镇里的人不知从哪得知山上的花是梦生种的,他们疯似的追着她,祈求着她栽种罂粟——那让他们魂牵梦绕的神花,可她哪还有花种。人们拿着锄头,刀和斧头从南通镇追到百舞堂,誓要焚烧她的身体祭祀神灵,让神花再次绽放。百舞堂内一片寂静,梦生披散着头发,仓皇的逃跑,突然,不知从哪响起一阵琴声,透露着一种令人彻骨的悲凉,像一个裸露的少女在荆棘中绝望的奔跑,“你,白城,真的是你吗?”梦生循着音,来到大厅,脸上浮现出一种惊异而害怕的神采。“我不是白城,他是我的哥哥,我是白晓,你忘了?”白晓望着她,目光温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来?”“他......”
那一年,她十八岁,有着所有同龄女子应有浪漫,怀着对爱情的憧憬,她遇上了她心中的阳光——白城,他们相知相遇,可偏偏老天不开眼,白城患上了一种病,每逢夜里,他都疼得痛不欲生,她爱他,却不能救他,每逢看到他强撑的欢笑,她的心就像刀扎般痛苦,有一天,她不知从哪得知一种西洋灵药,吸食后能减轻痛苦,她爱他,却也终是毁了他,在她成婚的那一天,他终是没能等到,就去了,她不信,一个人穿着火红的嫁衣苦等到天亮,流尽了所有的泪,第二天,带着一盒种子,不知所踪,人们都说她疯了,也有人说她死了,随他去了,可人们不知道,那一夜她沿着瑜山走了很久,所沿途中,洒满了罂粟花种。她就是这么固执,偏执到以为当罂粟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可他终是回不来了。
“放下吧,是时候放下了”白晓看着她,神色中充满着爱意,“你和他真的很像”梦生苦笑着“如果有来生,我想我会爱上你”她哭了,泪水将她的容妆洗去,鲜红的罂粟花粉混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她的脚背上,眼前的少女模样瞬时变成了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婆婆,丑陋的皱纹布满整张脸,暗淡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涂抹罂粟花粉而显得发黑发糙。“我还好看吗?”梦生看着白晓,声音低沉,像是一种哀求“好看”白晓看着她,泪流满面“谢谢你,你能在为我弹一曲《霓裳羽衣曲》吗,就像你我初遇时那样,好吗?就算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了”琴声扬起,哀怨的琴声透着透骨的凄凉。火红的嫁衣在琴声中飞舞,像是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冰凉的心,人们终是忍不住了,火把烧尽了百舞堂的一切,包括那份偏执的爱,朦胧的情。寂静的百舞堂在星辉下拼命的燃烧,像极了一株正在燃烧的罂粟花,在烈火中,释放着它生命中最后一次放纵。
后来,听人说起,那夜,有种神秘的红光从百舞堂射出,直达星空,漫山的野花像是一夜间全部开放似的,南通镇内久久弥漫着罂粟花的气味,三天后,才开始散去,也有人说每每经过百舞堂废墟时,耳边都能听到一种神秘的琴声,像是诉说着什么。
那将爱与痴倾注在琴弦上的人啊,可归?可归?
编辑:孟祥丽
投稿人:鹿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