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各个时期的建筑,组成了一个城市的历史。而只有一个城市的历史,才能够凝固成一个城市的灵魂。惟有完整地保留了那些标志着当时文化和科学水准,或者具有特殊人文意义的建筑,才会使一个城市的历史绵延不绝,也才会使一个城市永远焕发着灵魂的魅力和光彩。
英国伦敦有好多短街小巷,这些年虽然城市发展很快,但建设部门总是努力保持着这些街巷古老的特色,即使是扩建街道,兴建新的公共设施,也要在保护这些古街巷的前提下进行。这些小街巷都相互联系着,不准车辆通行,只供行人步行。走在这些短街小巷里,除了能找到那些极具特色的房子和店铺外,你会发现许多街巷口、店铺和住宅的门口都悬挂着很有特色的小匾牌,告诉你哪一位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或者是对历史有杰出贡献的人曾经在这所房子里居住,经常在这条短巷里散步思考。
伦敦人说,在纪念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些并不是十分有名的。比如一位叫杰克的画家,他在那所小院子里画了一辈子画,直到逝去也没有成名。但伦敦人认为,即使是这样也很有意义。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这是一位为艺术而奉献了一生的画家,请游客不要惊动他。伦敦人认为,纪念这样一位画家,对于一个社区也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看着伦敦人这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些陈旧甚至破败的短街小巷,这些看上去很丑陋的小房子,一种深深的敬意油然而生,这即是伦敦这座城市的文化,这座城市的品位,这座城市深厚的底蕴了。
如果你有机会到德国的柏林去,你会发现你突然间倒回了一个多世纪,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在了19世纪的大街上,你会发自内心地感叹这座城市历史的悠久和文化的深厚。其实,作为首都的柏林,历史只有一百多年,在19世纪以前,它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纪念和保留的建筑。但正因为历史的短暂,他们才更加珍惜仅有的东西。
自19世纪末以来,在他们的历届政府里,都有一份历史遗迹的档案清单,同时规定,所有80-100年以上历史的建筑,都是历史文物,都必须无条件地保留。即使是拆除一栋并没有什么特色的民居,都必须经过城市建设部长的批准。事实上,一百多年以来,柏林的历届建设部长批准拆除的历史建筑,只是一些将要倒塌的又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普通民居。稍微有一点价值的建筑,如果将要倒塌,建设部长只会批准拨款修复。而柏林的建筑公司和个人,只能对历史建筑的内部进行装修和改建,对于建筑的外部,只能是在保留原貌的情况下维修复原。
我们知道东西柏林分隔了50多年,这50多年当中,他们有着绝然不同的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这决定了他们在建设城市上的不同思路和方法。事实上,经过50多年的各自为政,东西柏林的城市面貌已经全然不同,现在如何把它们统一在一种风格之下,是否把东柏林的那些带有共产主义色彩的建筑统统拆掉,柏林的决策者是这样认为的:这正是柏林的特色,东柏林的那些建筑更应该无条件地保留,甚至包括那些普通的居民,都是不可多得的历史见证。
最好的例子,是原来在东柏林最为有名的卡尔•马克思大街。当时建设的时候,东德完全是照搬莫斯科的模式,与柏林的整个建筑风格大相径庭,但柏林现在的决策者认为这更应该保留它,因为这更能直观地告诉人们,柏林这座城市曾经经历了什么。
“总还是有地方的”。这句话是柏林的建设者进行城市建设的信条和原则。要扩建城市,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去空闲的地方找,把那些闲置的地方利用起来,而不是就盯着已经建了的地方想办法改建。所以,走在柏林的街道和小巷之中,尽管有的时候要拐弯抹角,但你丝毫也不会有不方便的想法,因为你觉得你不仅仅是在赶路,而同时是在参观一座巨大的古迹陈列馆,你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这是一座有着多么悠久历史的城市,这是一座多么有品位的城市。
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在保留古迹上更是不遗余力。我们访问这个城市的时候,市长先生会很自豪地告诉你,我们这座城市已经有400年的历史,在17世纪欧洲人刚刚开始登陆美洲大陆的时候,他们的祖先修建了典型的欧洲特色的教堂、学校、政府办公楼、医院和住宅,这些建筑在美国是看不到的。这会让我们这些中国人觉得很惭愧,中国随便拿出一个城市来,哪个不是几千年?只是我们没有像人家那样把历史当作宝贝和骄傲。我曾经想,或许是我们的历史太久了,所以才不知珍惜。
一个城市如果没有历史,也就谈不上文化和内涵,很容易让人想像它的肤浅和单薄。一个没有历史的城市,也就没有了城市的灵魂和意志。
在我国,几年前曾经有两次著名的争论,一个是北京的八道湾,一个是济南的万竹园。八道湾是什么地方?鲁迅在那里住了很多年,许多著名的文章都是在那里写出来的。万竹园是什么地方?是历经几百年保留下来的一片古代建筑园林,里面设有李苦禅的纪念馆。北京为是否继续保留八道湾争论了很长时间。济南干脆争论都没有争论,推土机就开始作业了。一时舆论大哗,新闻界、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普通市民共同呼吁保护万竹园,后来中央级的新闻单位也参加进来了,万竹园才躲过灭顶之灾。
但是,济南的老火车站,尽管文化人士一再呼吁,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推土机的轰鸣,一座德国风格的百年老建筑,消失了。
北京一直在为了拆除曹雪芹的故居进行争论。处于北京城内的这座宅院,是红学家们公认的惟一一所曹雪芹故居。它不仅仅具有红学研究价值,而且作为一处典型的清代北京四合院建筑,对于北京的城市民居研究,也有重要的价值。可是有些决策者们认为没有保留的价值,因为它没有被列为哪一级的文物保护单位。红学家们四方请命,希望能保留下来。据说,决策者的答复是,院子要拆,可以保留院中的一口古井作为纪念。这是多么可笑而又可悲的事情。既然不认为它有文物价值,保留一口井还有什么意义?
在北京,有一条叫做北总布的胡同,其中有一处院落24号院,70多年前,建筑学家梁思成和夫人林徽因曾经居住在这个院落,“太太客厅”因文坛名人、学者大家、社会名流齐聚扬名于上世纪30年代文化圈。最近围绕着梁思成林徽因故居的拆除与保护,文保人士、名人家属、民间、官方文保机构以媒体为平台曾展开了一场笔墨战。媒体报道,权威部门透露梁林故居已被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可是文保人士指责文保部门并未信守承诺,后来梁林故居即遭到部分拆除,院子里门楼空顶,一排正房中间拆了一间,形成一个缺口参差的洞。院内的三层小楼,一层大半已人走楼空,显得很是孤单寂寞。
徐悲鸿旧居位于重庆江北盘溪山上,抗战爆发后,他与妻子居住在此。但现在看到的情形是,旧居空无一人,处处残破,酒瓶子、破鞋、塑料袋等垃圾遍地,野狗狂吠撒欢。从2007年开始,管理单位说徐悲鸿旧居要修复,但方案几经变迁,一直未动工,现在故居已经破败得更快,花园假山上的佛像等文物已被人搬走。
如果是在伦敦,像八道湾这样的地方,伦敦人一定会这样悬挂上牌匾:“鲁迅正在这里构思他的《狂人日记》,请游客放轻脚步”,让每一个来这里的人肃然起敬。而像曹雪芹故居这样级别的文化遗迹,在英法早就当国宝看管起来了。
如果我们来到佛罗伦萨的但丁故居、哥本哈根的安徒生故居、巴黎的雨果故居,来到巴黎近郊奥维尔那间不足7平方米的斜顶而昏暗的凡•高故居,我们会为我们对于文化的无知而羞愧。
一个没有历史的城市,是一个贫血的城市,是一个趣味低级的城市;一个不懂得保护历史的城市,是一个没有品位的城市,更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