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大地倚在河畔
遥想西关人家,最直接的思维投射就是“西关大屋”。西关人家被认为最能够代表这座城市的生活气质。而西关大屋则是西关人家生活的物化展现。清初以来城中富绅在“西关角”一带兴建的深院大宅,经多年演变至同治及光绪年间已渐成风格。这些坡形瓦顶的大屋,门庭高大,装饰精细,平面典型为三间两廊左右对称的纵向布局,立面则是青砖石脚及三重门的设置。
西关大屋正立面最突出的是由脚门、趟栊和大木门等组成的三重门。靠外面的脚门是通风采光用的通常刻有木雕花的屏风门;中间的趟栊既可通风又可防盗,是以十多条手臂粗的圆木等距离横架而成;最里面则是厚重坚实的通常镶有金属门纽与拉环的大木门。多功能集于一体的三重门,是西关大屋的典型特征。
跨过三重门就进入门官厅,接着是轿厅及再进的正厅。沿着纵向的轴线内进,依次是头房、二厅、尾房。厅之间有小天井相隔,天井透过上盖的天窗采光。厅的两侧有又称为“冷巷”的青云巷,通向两边的偏厅、书房、客房和厨房等。典型的西关大屋讲究工艺装饰,各类雕塑及壁画石景应有尽有。各厅房大量采用木雕屏门、满洲窗和彩色玻璃门窗,配以华贵的古典家具及字画条幅,构成一个和谐协调精致典雅的生活空间。①
据载西关大屋以宝华坊的周东生大屋、十六甫的潘步云大屋、耀华坊的潘衍鎏大屋、鸿昌大街的梅氏宝芝大屋、华宝中约的钟氏花园、多宝坊的泰华楼,以及兴贤坊潘吴二氏、宝源大街邓氏、十二甫黄氏、逢源街马氏等最有名。② 而堪称深院大宅的西关大屋事实上远不止此。清末西关下九甫即今荔湾广场一带,就有多座三四进的纵深约百米的大屋,那是富商梁国经的府邸。
梁国经早年在十三行一家商行打工,之后在商行行东支持下创办“天宝行”。他经营得法,梁氏家族很快成为广州富商。后来其长子梁纶枢继任天宝行第二代行东,并获二品官衔,这是清代商人获得过的最高官衔。梁纶枢遂弃商从官。这是一个重视教育的家族。从这大屋走出来的家族成员及其后代,许多都转而从事教育与学术事业。梁国经的孙辈梁肇煌曾任福建布政使、江宁布政使,并受聘主持粤华书院讲学;梁肇晋考取进士,授礼部主事。曾孙辈梁庆桂是光绪年间举人,曾任内阁中书,参与梁启超公车上书,在美国开办侨校,为“侨校开山祖”。第五代孙梁广照曾任刑部及法部典狱司主事,后在香港办学。第六代孙梁方仲是历史经济学家,中山大学教授;梁嘉彬是历史学家在台湾任教,著有《清代十三行考》。③ 一个西关大屋的富商之家,历几代变迁而完成了向学术世家的转变。
但是西关大屋的居住者更多的不是如此显赫的人家,而是那些中小商人及坊间各式人士。他们白天紧张营生,晚上或者到文昌巷口的西如茶楼、清风桥的陶陶居茶楼饮茶;也会到南面珠江岸边的小艇上吃艇仔粥;间或又到附近曲艺社听 “木鱼”,那时西关最流行的是《玉葵宝扇》、《背解红罗》…… 夜深时,静静街巷偶尔传来自远而近继而渐远的小贩叫卖声,以及女人走在麻石街上的木屐声。
如果说西关大屋体现了西关人家生活的基本面,那么荔湾园林则折射了其另一面。广州西郊数里的荔枝湾是一片与珠江相通的水陆交错地带,经历代开发成为荔林夹岸河塘密布的城郊水乡。这里自然也就成为西关富绅郊游吟宴雅致消遣之地。
1824年,城中绅士丘熙在泮塘修建了一处名为“虬珠圃”的园林。四周矮墙环绕,园内竹亭瓦屋掩映树丛中。还设有“擘荔亭”供人摘尝荔枝。他雅兴十足地在擘荔亭开设诗社征诗,城中风雅之士和社会名流纷纷前往雅集,征得诗篇一千多首。
学者阮福携友来游,联想起唐代诗人曹松与广州节度史郑从谠同游荔园之事,认为这里足与当年的荔园媲美,因此题名“唐荔园”。虬珠圃也从此改称唐荔园。阮福的父亲即两广总督阮元也写了一组题为《唐荔园》的长诗。诗人张维屏在题赠丘熙的诗中盛赞唐荔园:“千树离支四围水,江南无此好江乡”。
1830年,从事盐业买卖的西关富商潘仕成收购了唐荔园,改称“潘园”。之后又将其改建成为一座占地数百亩、集山水园林和文苑珍藏于一体的中西合璧的广州名园,落成时再更名为“海山仙馆”。馆中收藏的大量古玩珍品名流翰墨及各种典籍,在城中赫赫有名。此时,附近一带又陆续出现了张氏的听松园、邓氏的杏林庄、李氏的景苏园等大批园林别墅,尽管都未及海山仙馆的宏规巨构,但一样体现西关人家寄意河湖江渚的情怀。
事实上并非多数西关人家都能够拥有大片郊野田园,但他们在不尽相同的层面上所表达的生活旨趣却是共通的。从西关角的大屋到荔枝湾畔的园林,西关人家成为广州人某种典雅生活的象征,成为最能显示广州城市特质的典型群体。
人们时常从整体上谈论一座城市的“文化品格”或“生活气质”,但这并不等于在这城市内部就存在着完全等同的一致性。城市的不同区域在共同经验形成的共有特点基础上,完全可能因区间历程与结构的差异而获得独特的品格与气质。而这些差异对于城市来说是普遍而重要的。西关人家就是这样一种以文化为界线的城市“典型品格”的概念。
但是认识“西关人家”是一个十分困难的过程。如一些研究所说它是传统的和重商的,但人们又分明看到它截然相反的另一面。它是世俗的但又始终显现出超越现实此岸的浪漫。这座城市在面对整体时,始终感觉自身有所欠缺,始终难以摆脱它的城市品格困境。西关人家就是在这种困境中一直与环境和解、妥协与平衡,并且在这种艺术中力求优雅地生活的产物。他们始终这样难以定义地生活着……
(写于流花湖畔)
※ 注释
①参见欧志图 撰文 黄小华摄影《岭南建筑与民俗》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5月第1版P243
②引自梁俨然 著《城西旧事》作家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P13
③参见《南方都市报》D12版《广州旧闻·名门望族》
※ 作者相关主题的延伸阅读
①作者在本平台所建《城市与建筑》专题收录的作者本人的若干图文,主要有《我是爱城主义者》、《城市就是我们的自然》、《城市杂想》、《大卫 · 哈维笔下的奥斯曼男爵——读〔巴黎城记〕随想》、《街景与建筑 : 长堤与惠福路之间》等,可点击该专题详阅。
②作者所著《广州这个地方--对一座城市的思考与情感》中国艺术家出版社出版 (2008 年12月第1版 // 广东旅游出版社 2010年9月第1版); 作者所著《后街 : 日志中的城市》, 由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2015年 9月第1版)。
【下期预告】《近代广州· 往事迷蒙 (5) ‖ 三元里故迹何处寻》(结束篇),敬请留意。
2017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