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直到第三天,才有一分署名为“亨利·C·盖兹”的电报,从明尼苏达州的一个村镇传来。上面只说发报人即刻出发,暂缓葬礼等他到达。】
来人是盖茨比的父亲,一位肃穆的老人,满脸无助和惊惶,裹在一件过时的廉价长大衣里,抵御着9月的温暖。他的双眼时不时地露出兴奋,而当我从他手里接过他的包和雨伞时,他开始不住地扯他稀疏的灰胡子,我甚至很难帮他脱下外套。他看来随时都要瘫倒,于是我搀他进了音乐室,让他坐下的同时,叫人送吃的来。但他什么也不想吃,玻璃杯里的牛奶从他颤抖的手里撒了出来。
“我在芝加哥的报纸上看到的,”他说,“芝加哥报上登的全都是。我马上就出发了。”
“我不知道怎么联系到您。”
他的眼睛空洞无神,不停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是个疯子干的,”他说,“他肯定是疯了。”
“您喝点咖啡吧?”我劝他。
“我什么也不要,我没事,先生——”
“我姓卡罗威。”
“嗯,我没事了。他们把吉米放哪儿了?”(杰伊·盖茨比真名詹姆斯·盖兹,吉米是詹姆斯的小名)
我带他去会客厅他儿子躺着的地方,留他单独在那儿了。几个小男孩跑上了台阶,从门口往大厅里张望;我告诉他们是谁来了,他们于是不情愿地走了。
过了一小会儿,盖兹先生打开门出来了。他的嘴巴半张,面色微红,眼里流出离别和迟来的泪水。他已经到了对死亡不再惊恐、惧怕的年纪,可现在,当他第一次看到他所拥有的,这高大秀丽的厅堂、其周围华美的房间,他的悲伤中开始掺杂一种惊叹的骄傲。我扶着他走到楼上的一个卧室里,当他脱下他的外套和马甲时,我告诉他一切安排都推迟到了他来之后。
“我不知道您想怎么处理,盖茨比先生——”
“我姓盖兹。”
“——盖兹先生。我觉得您可能会想带他回西部。”
他摇摇头。
“吉米一直都更喜欢东边这儿,他是在东部发家的。您是我儿子的朋友吗,先生?”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他有很大的前途,你知道。他人虽年轻,但他脑子这里很厉害。”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头,那动作让我难忘。我点头。
“他要是活着,准能成为一个伟人。一个像詹姆斯·J·希尔的人。他也能建设国家。”
(詹姆斯·J·希尔,1838-1916,盖兹家乡明尼苏达州的名人,美国铁路大亨,因修建贯穿美国东西海岸的铁路而为美国统一、扩展疆土做出重大贡献,被称为“帝国建设者”。希尔生活的时代、教育背景与盖茨比截然不同,做的生意也是合法的实业,其实并无可比性。)
“没错。”我言不由衷地说。
他笨拙地揪着床罩上的绣花,想把它扯下来,然后僵硬地躺下来——他立刻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