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我似乎闻到了家乡浓浓的年味,闻到了饭桌上团圆饭弥漫的芳香,似乎感受到了亲人们团聚的欢乐,似乎看到了亲人们脸上幸福的微笑。
虽然已是人到中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盼着过年,可是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来说,奔波了一年,唯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和一家老小团聚一起,平时各忙各的,为了自己的小家打拼,兄弟姐妹各自散落天涯,一年到头也难得相聚。
唯有这一年一度的春节,才是我们期待团圆的日子,也是大家久别重逢后欢聚的时候。父母亲日盼夜盼,就盼着这子孙绕膝的幸福时刻。
今年是我在德国度过的第四个除夕夜,虽然一早和父母公婆打电话时我嘴里那么淡定,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外过年过节,其实心里早已兵荒马乱。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正如我不想让自己流泪一样。毕竟,不能团聚又远在天涯,是他们心中永远的隐痛,也是我心中永远的愧疚。
我知道,每个节日,都是我们最想念彼此和最牵挂的日子。每次打完电话,心里都无比惆怅和心塞,我想他们肯定也不好受,但是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说:“很快就会结束这漂泊的日子的!”
其实关于除夕夜,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总是年少时的回忆。因为长大后过了那么多的年,给我的感觉就是“年年岁岁年相似,岁岁年年岁相同。”除了吃就是喝,除了电脑手机就是赌博。
没有人会像小时候的我们那样急切的盼望过年,也没有人会再像小时候的我们那样为了来年能穿上新衣服而虔诚的守夜。感觉社会发展了,年变了,年味也变了,再也找不到从前那种纯朴的年味,再也找不到那种小时候那欣喜若狂的感觉。
对于七零后的我们来说,因为当时物质的匮乏,所以格外珍惜那时候能够拥有的一切东西。包括过年时能够穿上的新衣服,有时候可能就是我们盼望了一整年的。
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那个暑假,我去姥姥家,看到小姨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小小的心里很是羡慕,也很是向往拥有。小姨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在我回家的时候,就送了四尺布给我,让我带回家让妈妈找人帮我做裙子。那是一块印有孔雀图案的花布,咖啡色,适合做裙子。
可是我拿回家以后,妈妈左看右看然后说:“这么漂亮的布拿去做裙子可惜了,还是留到过年给你做件新棉袄吧?”其实我知道妈妈是想省下过年扯袄面的钱,虽然我很想穿裙子,可妈妈这样说,我也只好答应了。
那一年除夕,晚饭后,哥哥们早早跑出去玩了,我和姐姐帮爸爸妈妈包饺子。我们边包饺子边聊天,妈妈说:“今晚谁守夜,来年就有新棉祅穿。”
那时候在我们老家的习俗里,除夕夜是要烧大大的树蔸子火的,说是谁家的树蔸子烧的越大,来年喂的年猪就长得越大。所以那时候,每年秋天,大家都会在漫山遍野寻找大树蔸子,把它挖回家,等到除夕夜烧大火。这也许有点迷信,但是最多的应该还是代表一个美好的愿望吧?
而且除夕、初一、初二这三个夜晚,要烧整夜的香。从天开始黑烧到第二天天明,大约十二个小时。而且这香不能让它烧熄了再点燃,否则便是“断头香”不吉利。灯也要整夜通明,说是列祖列宗回家过年来了。因为烧香要守夜,祖先们为了让子孙后代有个盼头,于是便有了“守棉袄”之说。而且千百年来流传下来,也是当时人们一个美好的愿望吧?
所以当妈妈问谁今晚愿意“守棉祆”时,为了来年依旧能够穿上新棉祆,我便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为了不至于一个人守夜孤独和害怕,于是我便点燃自制的纸灯笼,去隔壁找来堂弟,又和堂弟一起去堂哥家,将两个堂侄叫来我家边打扑克边“守棉袄。”现在想来不免有些可笑,可是那时候的我却是认认真真的。我以一颗小小的虔诚的心去“守棉祆,”却守了我一生中最美的回忆。
犹记得妈妈装了很多炒熟的花生、葵花籽、板栗给我们吃,另外每人给了几颗糖。好像那时候水果很少,记忆中没有水果的成份。
于是爸爸便去堂屋教我如何上香,他教我将十柱香一齐点燃,擎起来揖三揖,然后先插中间香炉的三柱香,完了在插左右两边香炉的。
因为那时家里没有钟表,为了防止烧“断头香,”所以点香时同时点燃十柱香,留下一柱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去上香。我一一记在心里,在爸爸的注视下上完第一遍香,爸爸看我像模像样的,十二点放完鞭炮接了新年之后,就放心地去睡了。
我和堂弟堂侄边打扑克边吃零食,将糖放在火上烤软,扯成长长的糖丝吃。开始几个小时很新鲜,边玩边吃,乐此不疲。后来便犯困了,毕竟我们还是孩子,又没有熬通宵夜的习惯。所以到了鸡叫的时候,我们一个个困得东倒西歪,扑克也不打了,零食也不吃了,有的倒在椅子上,有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我也不敢叫他们回家,因为他们若是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守夜会害怕。于是我强打精神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我发现窗台上放着几盒达炮(一种用纸卷起来的手工炮,死劲扔在地上或者墙上会响,没有杀伤力)。那是堂姐夫年前送堂弟玩时,顺便送给我的几盒达炮,我没舍得放,现在看到了,便心痒痒的想放。
于是我便叫他们起来放炮,他们一听,立即爬起来了。于是我们走到院子里,你一颗我一颗的扔了起来,将睡在牛栏里的狗吓得飞起来跑,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瞌睡虫也吓跑了。
我们继续玩了一会儿,天渐渐亮起来了,堂弟堂侄他们便告辞回家,说是回家换新衣服然后去各家各户拜年。我也迫不及待地穿上那件有孔雀图案的新棉祆,换上新鞋,随他们去了。
这是留在我记忆深处印象最深的一次除夕之夜“守棉祅,”也不知道第二年过年的时候我是否穿上了新棉袄?但是那一夜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昨天,却不料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
当年陪我“守棉祆”的堂弟,如今远在广州,功成名就,有了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当年陪我“守棉祆”的两个堂侄,一个“远嫁”陕西,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一个英年早逝,抛下了白发老母和尚未成年的两个孩子,远在天堂。而我,为了生存,又漂泊在异国他乡。
时光荏苒,岁月绵长。我记忆中再没有在除夕夜通霄“守棉祅”的印象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有年年守下去?
我自己结婚以后,每年除夕夜,有时候坐到十二点放完鞭炮接完新年以后就睡了,有时候太累不到十二点就睡了,除夕夜“守棉袄”的习俗,早已成了遥远的回忆。
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希望回到从前,在每一年的除夕夜,我都会陪爸爸妈妈“守棉祆,”陪他们慢慢变老。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能够陪着我的孩子“守棉祆,”告诉他们这些传统的习俗,其实也是我们非物质文化的瑰宝!
因为现在的我深深知道,我们拼命挣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父母老去的速度。我也深深懂得,孩子失去的母爱,也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真希望时光能缓,真希望岁月能慢,让我在父母的有生之年,还能够多陪他们在每年的除夕夜“守棉祆,”去守一份孝心,去守一份温暖,让我能幸福快乐地陪他们,慢慢走向时光深处。
也让我能够陪着我的孩子,让他们的母爱没有缺失,让他们将这些优良的民俗继续传承下去,让年味在时光的隧道里,依旧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