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9日 星期三 阴天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两年了，我和弟弟妹妹孩子，还有亲朋好友们一同祭奠母亲。所有的日思月念、昼想夜梦都随着哭声和泪水、随着冥香蜡烛纸钱化为灰烬，飘向云端，飞向天际……父亲母亲:真的好想你们，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为了寄托哀思，我将去年公号的一篇旧文发于此，以做纪念:
我的母亲
母亲于二0一七年元月九日因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享年八十四岁。
母亲的去世，让我们姊妹仨切身体会感受了“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和同学聊天再晚都不会接到母亲的电话，催促回家“天晚了，赶紧休息，有啥话明天再说”；出去户外运动再也听不到母亲叮咛“多穿点衣服，长短注意安全”；再也不会看到母亲在院子藤椅上等孩子回家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母亲打牌时兴奋的神情......
母亲生病住院能说话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把你自己以后当（回）事！”。当时我还笑着对她说“这话应该是我给你说‘你把你自己以后当（回）事’”。却万万没想到，那竟是母亲给我的离别赠言！
母亲是个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人。五年前父亲去世时，看着我每天哭哭啼啼精神不振的样子，就安慰我说“每个人都是生有时辰，死有地方的。你爸他是寿终正寝的走了，你不要再难过，把自己当事。”
现在每每想起“你把你自己以后当（回）事”这句话，我就会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想着它里面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母亲对自己的牵挂和惦念。
一.
母亲，是黄土高坡上贫瘠的小山村里出生的一个平凡的农家女。十八岁嫁给父亲，在合阳老家孝顺公公婆婆、洗衣做饭喂牲口、伺候回娘家的大姑子和未结婚的小叔子。
二十三岁那年不远万里只身到新疆追随父亲。刚过四十又因要孝顺年迈的外婆和爷爷，带着年幼的我们姊妹仨又回到老家陕西。
母亲从一个识字班里学写字的家庭妇女到喀什财贸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银行干部，经历了相当大的跨度。
她回忆起过去年轻时候的事情，总是满满的幸福模样。
“那时候新中国才成立不久，妇女翻身得解放。农村成立了识字班，让妇女读书识字走向新生活。”
“我要报名参加识字班，你爷爷不同意我去，为此我还找到妇女会。有妇女会做主，你爷爷他挡也挡不住”。每次说到这话的时后，母亲总是充满自豪。
“记得有一次你爸从新疆给你爷爷寄钱，让你爷爷给我了一些零花钱。钱一到手，我立马买了个手电筒。在去识字班的路上，我兴奋的不得了，把手电筒不停地一开一关，一亮一灭。玩的正起劲的时候，只听你爷爷大声说道‘看把你张的，天还么黑，还能看清路，你在那一亮一灭滴，喔得是不费电？！’。原来你爷爷怕不安全，一直在我身后跟着。你爷爷这么一嚷，我回头一看，他那严肃劲，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们坐一起唠家常的时候，很好奇过去的包办婚姻，常问父亲母亲是咋样认识的。
父亲打趣说“我和你妈是‘布袋里面卖毛栗’，谁都没见过谁，全凭媒妁之言。”“你妈是你爷爷用六担麦子（一担=45.36公斤）换来的，我们纯粹是买卖婚姻。”“原来说好的五担麦子，结婚时又变了卦，要追加一担，不然就不下轿子！”。
我们也常逗母亲，“妈，你可真有眼光，一个贫农女儿嫁到地主家庭当媳妇！”。每到此时，母亲便会很认真的纠正说“哪啊，我家是中农，不是贫农；你爸家是富农不是地主。”“说是富农家庭，你爸家还真不是什么剥削阶级。全凭你爷爷你爸和叔叔们自己起早贪黑的干，都舍不得雇工。说老实话，富农家吃的还没有我们中农家吃的好。”
二.
母亲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二十三岁那年，母亲打定主意要到新疆找父亲去，爷爷奶奶挡也挡不住。奶奶只能无可奈何的说“喔媳妇就倔滴很，叫去吧，看她能找见人算她本事大！”。爷爷奶奶让我大姑把母亲送到兰州，让母亲从兰州只身一人去新疆。
当时关系好的姐妹也劝过母亲“去新疆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路远不说，到那里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还听说那里人野滴很，你到那里找不见人咋办？”“好多人参加工作以后都不要老婆了，即使你找见人了，万一人家不要你，你想回来都回不来咋办？”。
母亲主意已定，无人能改变，“鼻子底下有嘴，不怕找不见人。不要我了，大不了离婚。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每每说起这段往事，母亲还是满脸的自豪。
特别是近几年，回忆起往事母亲就兴奋不已“你爸那时候工资高，看不上我在银行上班那点工资。再加上银行经常加班开会，每次晚上回来都看见你爸抱着你们在哄睡觉”。“有时候气的不行了，就发火‘快把你那工作扔了，一天到晚干什么？家不像个家！’”“我多亏没有听你爸的话把工作辞了。不然，现在退休了哪会有这么多退休工资享受。”
七八年国家进行高考制度改革，我高考失利未能考上，想补习一年再考。父亲在新疆和田为我找好了各门课的辅导老师，连锅碗瓢盆都买好了，让我去那边备考，来年再参加高考。
父亲把路费寄回来，催行的电报已收到。母亲拿着电报找到我当时补习的寺前中学，软硬兼施的让我别去新疆。她说“你去新疆，你去新疆了你爸有一天调回来，就把你一个人留在新疆！留在维族人待的地！！留在大戈壁滩上！！！”。
我在新疆土生土长对新疆颇有感情，看到父亲的电报早已是眉飞色舞，恨不能马上飞到父亲身边。母亲最后看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以情动人说服我不要去新疆补习。
至今我还记得母亲的原话：“好娃哩，你弟弟妹妹那么小，妈妈工作那么忙，你能忍心把他们扔下不管？！”
在感情攻势下，我心动了，最后随母亲的愿，留在了母亲和弟弟妹妹身边，放弃了梦寐以求的新疆之行。
后来，每每谈起此事，我多少都带点怨气，母亲总是不吭声。直到有一天，她才说出心里话，她说“我一辈子只打定一个主意，那就是再苦再累再困难决不和我的孩子分开！”。
看似简单平常的一句话，道出了一个母亲视孩子如生命的博大精深的思想境界！
我们不得不佩服母亲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具有的鲜明的态度。我们感慨万分的说：自己的幸福还是要靠自己争取。母亲凭着自己努力争取，从一个农村出身的小媳妇不远万里到新疆，有了她那个年代女人少有的一份体面的银行工作，过上了她周围同龄人想都不敢想的幸福生活。
按母亲年龄，陕西大多数家庭都是“一头沉”模式，男的上班，女的或在城里或在农村干家务干农活管孩子伺候男人赡养老人，过着花钱靠男人的日子。极少有人靠自己工资养活自己。到晚年更不用说，大多数都是靠老伴退休工资或老伴去世后的抚恤金生活的。说到这个话题，母亲便头一昂，动辄来一句“我谁都不靠，我有我的工资！”。事实的确如此。
三.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
母亲过世以后，我收拾母亲房间，看着衣物，睹物思人。
母亲由于偏瘫不方便，严重的痔疮，再加上年龄大了，泌尿系统pc肌和肛门括约肌严重退化，经常控制不住大小便。特别是近两年，尿到裤子拉到裤子上时有发生，每到冬天，更是苦不堪言。家里常备许许多多内衣裤用以更新替换。穿过的没穿过的内衣裤在柜子里面分别放了一大摞。
母亲从年轻就开始得病，得了一辈子病。据她自己说，年轻时候头部长个大包，肿得像啥一样，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差点没了命。生我的时候是刨腹产，生妹妹的时候乳腺炎开刀不说，还得了肾盂肾炎。弟弟九个月的时候腿部得了骨髓炎，差点截肢，手术保住了腿。光我们姊妹仨就给母亲留下了三处明显可见的刀疤和伤口。早年得过的肺结核又为年老时的气喘病埋下了隐患。后来又做了胆囊切除手术。
年轻时候有严重痔疮，父亲领着母亲马拉松式的到处求医问药，吃药用药打针手术，各种方法用遍，不断犯不断看，最后医生也无能为力。等有了先进技术，母亲年纪大了，不愿意再受手术之苦，只能能忍受就忍受，忍不了就继续吃药用药。
八八年五月母亲还没到退休就得脑梗，留下偏瘫后遗症。刚发病吃喝拉撒睡都要人伺候。在医院卧床三个月后，由两个人扶着才能下床慢慢往前挪步。
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后，父亲带着母亲在西安肿瘤医院住了好长时间。我清楚的记得那是学生动乱的那一年。父亲到处寻医问药，最后打听到河南生产的“华佗再造丸”疗效不错，便托人从河南捎回，最后从厂家一次又一次一大盒又一大盒往回寄，而母亲则为了康复，一大把一大把的吞咽着五颜六色的胶囊。
母亲真可以说是受尽了所有病痛的折磨，尝尽了所有病痛带来的苦难。
母亲本身拥有坚强的意志力和与病魔作艰苦卓绝斗争的精神，再加上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母亲身体竟然恢复到无语言障碍、右半边活动自如的程度。直至去世，二十八年有余，母亲除平时生病需要人照顾外，生活一直能够自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比她得的轻的、比她得的晚的那些和她得同样病的人，不是自己缺乏意志锻炼，就是周围环境太差，没有一个能像她恢复的那么好，活的那么有质量……
我们都是不孝子孙，没有一个人敢于放弃自己的工作伺候父母亲安度晚年。每每看到新闻上喂吃喂喝、端屎端尿伺候老人的报道，我们都会内疚万分，自愧难当。
想起母亲几十年受的难过，我有时候还会傻傻的想“走了也好，不用再在人间受难过了。但愿母亲能到天堂重新活一回，没有疾病健健康康的活一回！”。
四.
母亲心态极好，是个为人忠厚乐观宽容大度的人。
退休后母亲只有一个爱好就是打牌。起先，在巷子里和那些老人围一起玩所谓的花花牌。母亲靠右手揭牌，然后塞到左手上，常人看着都困难，但她仍玩的乐此不疲。我看不懂也听不懂，只听得父亲说，母亲花花牌打的很好，还是年轻时候的功底。后来，小巷子物事人非，老辈人接二连三的都走了，花花牌摊子也就散了。社会上慢慢兴起麻将热，于是大家又聚在一起打麻将。
为了满足母亲打牌的愿望，弟弟给母亲买了个麻将桌。只要身体允许，母亲就约三五好友在家打牌。
人常说牌桌子上识人。母亲他们打牌注下的很小，一二块，纯属娱乐，就是这样，还有红脖子胀脸、拍桌子摔牌的。
母亲平均每天输一二十元。她从不计输赢，从不火不恼，心态好到极致，一般人都做不到。
她常说“打牌图的是高兴。如果你光想赢，那该让谁输。”“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输就输了吧”。她的口头禅就是“我有我的工资，蛮能输的起，也蛮够我输”。
我们每天下班回来或节假日从西安回来，走进母亲房间，第一句话绝对是“今天打牌没有？赢了吗输了？”“赢了？欧呦，开天辟地了！赢了多少？哦，还能坐两次公交！”“输了？你啥时候赢过！你把一天的菜钱都输完了！”“好我的老妈，你要把家当输完咧！”“你再输，明天不准吃饭”……然后，就是母亲用嗔怪的口气说“少管我，我有我的工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娘在家在，娘不在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她打麻将，烦不烦她打麻将，你再也听不见她的麻将声了。
……
今天是母亲诞辰八十四周年纪念日，谨以此篇献给天堂的母亲。
祝母亲生日快乐！我们和孩子都很好，您和我爸在那边也要好好的。你们把自己当（回）事，我们也把自己当（回）事。
2017年7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