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梓月最后回望了一眼高耸的鹰嘴崖,明净洁白的圆月恰好挂在崖口的弯钩上,灿然夺目。
从今往后怕是遇不到这么好的月色了。江梓月将坐骑的缰绳扯在手上,一步步踏下台阶,缓慢坚定而庄重,仿佛在进行某个仪式——虽然执行者只有她自己。
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吱呀合拢,门前两尊铜兽铃眼怒睁,抵爪扬尾,鲜明的传递出生人勿近的信号。
江梓月提气上马,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犹豫,头也不回猛然扣紧缰绳。白马勾起颈子前蹄微收,哒哒蹄声旋即卷着落叶向山下响去。
“老方啊,咱做的……是不是……”朱门后桂花树干前的长髯男子捋着胡须,眼角斜斜瞟向右后方,一旁白眉老者沉默不语,斗笠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他所有的表情。
“尽人事,听天命罢。”
“你,什么人?”
江梓月手持短刀,利刃抵在弓身淘米的男子喉头。那男子深黑卷发垂坠肩头,高鼻淡眉的白皙脸上嵌着一双瞳色过浅的眼睛,高调地彰示着他异域的血统。
“怎么,凭在下的一张脸难道猜不出七八分?”男子抬起头笑嘻嘻地接住问题,不见丝毫惊慌。江梓月耸耸肩不置可否,刀尖又向下压了半寸,“都是江湖人,说话不妨敞亮些。”
“你这人……咳。”男子放下手中的碗,双手在衣服下摆擦干水渍,“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心当回东郭先生,却遇到你这么个白眼狼,瞎我两盒上好的金疮药不说,反过头来又拿刀架我脖子……”
“废话真多。”刀尖又往下压了半寸,男子忙摆手后躲,语速瞬间加快了不少,“我叫乌尔泰,羌人,昆仑双刀一脉,来中原游历三年了,呃,最近做点儿小本生意维持生计,毕竟年成一般,世道还乱。”
“我叫江梓月。”
自报家门后,江梓月意料之内地看着对方刷的从凳子上蹦起,张口结舌呆了好一阵子,然后颓然坐在凳子上,半晌又抬头望她,“我道是谁犯事儿还要寄竹阁的人来刺杀……不过我可没料到,给江湖捅下这么大娄子的人,竟是个文文弱弱的小丫头——哎,我说,你当时咋想的?”
江梓月紧抿嘴唇,右手利落地收刀入鞘,“随你怎么想。”她低头整理衣带,“而且你现在不该问那些事,应该想想如何摆脱我这个麻烦。”
“但是啊,武林秘史显然更合在下的口味。”江梓月感到面前的男子有如闻到鱼腥味的猫,眼角眉梢都泛着摩拳擦掌的笑纹。“中原到处都是怕麻烦的人,然而在下,不是中原人。”
“在下觉得,姑娘像是有故事的人呢。”
江梓月已经放弃挣扎,尤其是遇到寄竹阁的杀手后。
他们难道就那么想让我死吗?江梓月挥鞭格挡对方刺过来的刀,短剑出鞘削出一痕血花四溅,淋漓的鲜血早已分不清它们的主人。也对,最忠实保守秘密的,莫过于死人。
就这么放弃吧,反抗似乎只是为螳臂当车和蚍蜉撼树两个耳熟能详的词语添加证据点罢了。扬手送出的短剑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穿过蒙面人的喉咙钉在竹竿上,丝丝缕缕的鲜红从刀刃边缘顺着翠绿的竹节流淌下来,令本就斑驳的湘妃竹染上触目惊心的血色。掷出最后一剑,江梓月再也没有力气躲开背后的突袭,纵然她知道那必定是贯穿心口的弯刀。
但身后却传来的却是叮当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偷袭者压抑的惨叫。彻底陷入昏迷前,江梓月感到自己被护住,刀剑碰撞之声霎时间淡去许多。
——多事之徒。
这是她给来人的唯一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