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美丽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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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想好了,等这个夏天一到,清晨和夜晚來临時,我就爬上楼頂,窗台,任何一个可以独立跳舞的地方,风舞动我的乌黑长发和白色裙纱,一些星星从云朵里跌落,嵌在我的裙摆,这个凉凉世界便有了晴光焰彩的热度,任我拥抱,旋转。如果你能来,站在我的前方,向我伸出手,我的世界,毫无疑问就是最美丽的了。

          2005年12月8日 写给6个月后的雨薇

(一)

雨薇写下这段话,合上日记本,重新挂上那把银色的小小锁。时针指向十二点,爸爸应该快回来了,她起身走向客厅,将一套灰色的内衣裤拿走,放在自己书桌下正使着的取暖炉上。

她推开一点窗户,初冬的午夜是彻骨的寒,那风如随时等候入侵的枪弹,呼啦啦以抵挡不住的速度往内钻。曾听人说,针大的眼,箩大的风,真是形容得好呀。还好,没下雨下雪,方便爸爸骑车。

住一楼就是什么都可凭听。过了一会,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至停,楼道间有摩托车停放的响动,雨薇打开门:“爸爸,你回了,外面冷,快点进屋。”

猫着腰锁车的陈大刚应女儿的话:“小薇,你还没睡?只是手脚和脸有点冷,一身还好呢!”

雨薇说:“写完作业了,马上就去睡,你赶紧洗澡,衣服䁔了放在这。对了,明天下午三点开家长会,为180天高考冲刺加油。吃饭时问了妈,她说她要上班请不了假。”

“嗯,乖女,我尽量来。我今天是顶同事的班,明早还上班,马上睡去。”陈大刚换鞋进屋。

“爸,你累了早点休息,不来也没事,我和老师解释一下。”雨薇转过身低头慢慢地返回自己的小房间。躺在床上,一切都疲倦的午夜,连题山书海也退后了,一个人的笑容在这一刻却浮上她脑海。高三实在是紧张,疲惫,赶分秒,只有躺上床时这午夜时分,这醒与睡的游移区,雨薇不由得想一下他,她觉得这十分钟是奢侈的,暖暖的,籍着这抹奢侈的暖,她的嘴角弯起一丝羞涩的微笑,一双大眼睛渐渐垂睫,入梦。

陈大刚走进了卫生间,每当这样的时候,面对着懂事的女儿,无限的怜爱就涌上心头。为了生活,为了这个家,自己忽略得最多的就是她。一眨眼,当年那个三岁多抱着前妻的腿不肯放手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已经十七岁了。

而那些有些冷的往事,他还是依稀记得,只是每一个明天都得负重前行,他没时间回温。他总是叹息着安慰自己,幸而雨薇长大了。

(二)

年轻时长得英俊的陈大刚是家里的小儿子,当年赶上政策的末班车,顶了父亲的职进的粮食局,分在城区大米厂上班。没多久,经人介绍认识了同系统的一个叫唐糖的女子,比大刚大两岁,虽然长得相貌平平但身材火辣丰满,特别爱打扮,爱时髦,尤其是那声音真的是声如其名,直叫一个甜,腻死人不抵命那种,一般的男人是没有抵抗力的。但唐糖偏就一心要嫁帅的,私下和家人说,自己不漂亮,若生女儿岂能让她也不漂亮,女儿一般长相是随父亲的。

大刚,长得剑眉星眼,方方正正,高大结实,她才瞧第一眼就喜欢。而年轻的大刚则是第一次接触女子,一切都是懵懂初次,云海吞温香,花池触软玉,根本是进入了迷魂谷,不久就沦陷在她起伏的声线与波峰。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雨薇,陈大刚初为人夫,紧接着又初为人父,看着长得眉清目秀粉润玉砌的女儿,激动,幸福。

与此同时,关起门来久别胜新婚蜜糖一般的生活其实也不乏暗流涌动。

粮食系统除了在城里有机关有米厂有公司,粮站主要还是在乡下,分点遍布各村镇,所以大多数职工都是在乡下上班的。唐糖的娘家在西乡,自己上班就在当地一个小粮点。大刚的父母上了年纪身体也是不好,带雨薇的事就是落在了雨薇的外婆身上,总是要等到周末,大刚才能心痒痒地见到老婆孩子。

日子一长,唐糖开始抱怨大刚:“早说了让你找局长帮忙调我到城里来,到现在也不见动静,害我抱着娃每周末车马劳顿的,烦躁!到底啥时候能让我进城?”

大家都想进城,可城里才那么几家单位,不容易呀。大刚去找过一次领导,领导说,僧多粥少呀,比你条件靠前的还好多人,你们夫妻年轻,才上班,要高风亮节,让让老同事,你们的机会在后面。他想想领导说的没错,自己小字辈一个,哪有资格提过份要求?

“老婆,咱还不够调城里的资格,先等等,要不明年小薇放到这儿幼儿园来,早晚我管,这一年来你和妈辛苦了。”大刚抱着她,他真是从心里爱着唐糖的,供在殿堂怕沾灰,含在嘴里怕融化,捧在手心怕摔碎。

唐糖不依,两片又宽又薄的唇语速飞快:“你的工资这几月都才交一半,这也是我早就不痛快的地方。你那乡下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你,生老病死,人情南北,你以为自己本事齐天,以为你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这个月如再不全交,我带小薇住单位不回了!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大刚急忙解释:“你知道的,妈身体不好,爸的退休金还不够交医院,二哥家的鱼塘上月全翻塘,借钱去买鱼苗,大哥的儿子考上中专,不给点钱不好吧………”

“你还有完没完?你看哪一分花在咱娘俩身上,那件大衣我在百货大楼都看了两次了,鞋子也要换了,同事喊我打小麻将,兜里没多少钱也底气不足,老输,都不敢上桌了。这日子不要过了!”汤糖摔开了他的手,咆哮了,一边睡着的小薇也吓醒了,瞪着大眼睛哭起来。

大刚抱着女儿来回走动哄着,又说:“糖,你别生气,以后会好的,我现在每天晚上在搞摩托出租,钱都在那枕头底下放着呢。你拿去买吧。”

唐糖起身进房间,扔出一句话:“今晚你带女儿躺沙发!”砰的一声反锁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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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接下来的日子仍是在吵吵闹闹碰碰磕磕中前行。唐糖心比天高,爱慕虚荣,仗着大刚对自己的言听计从,毫无顾忌地追求着她所认为的高大上的物质生活,吃,穿,用都向高标准看齐,掌握着经济大权却常常银包空瘪,末了还抱怨大刚不会挣钱,养老婆也养不起。没钱万事哀,她渐渐地后悔当初只顾着找帅哥,帅是不能当饭吃的,有钱会挣钱的男人才是幸福生活的保障。大刚不希望家里吵,什么事也让着老婆,说吵也是唐糖一个人在喋喋不休,摔锅摔椅的。稍大的小薇大刚就放在单位的幼儿园,早晩自己带着。小小人儿特别听话安静,从来不哭闹。甚至上晚班和不上晚班的晚上,大刚会留她一个人在家玩:“乖乖薇,爸爸挣钱钱去了,你在家不哭哦,动画片看完了就在沙发上睡觉觉哦!”

小薇总是眨着大眼睛和爸爸挥手说拜拜,大刚亲亲她的小脸蛋儿就锁了门去干摩托出租了。

深夜归家,大刚抱起熟睡的女儿,心里又涌起愧疚,小小的人,怎么就这么乖巧,仿佛她懂得生活中分离与相拥都是平常事。

唐糖还是动不动就和他怄气,有时两个礼拜也不回城里的小家,啥事也不干不想,甩开膀子打麻将。大刚怕吵,怕看到吵时缩在墙角的小薇惊恐万分得像贴在石边游不动的小鱼。

所以,纵唐糖不回自己不免寂寞,却也觉父女同守着一份清静也是另一重快乐。他总是想,老婆是年轻女子追求物质也属正常,年龄大点就会转变,钱,自己努力挣,全给她用也正常。

(四)

有个周五,同事都嚷嚷说瓷城影院来了最好看的电影巜纵横四海》,张国荣,周润发,钟楚红主演,这帅哥美女阵容,可不能错过。

心想着老婆一定爱看,大刚中午抽空赶紧去买了两张周六的票,还去童装店给小薇挑了一条裙子,白底上开着一朵朵的紫薇,正适合这十月金秋。但又不确定今天老婆会不会回,他跑到办公室拨通了唐糖单位的电话。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搭车,明天再说吧。”电话那头传来唐糖冷冷的声音,一点也找不到从前的甜腻,不等大刚再说话,话筒已只剩下挂断后的盲音。

其实大刚还想涚:明天,是咱们的宝贝女儿三岁的生日,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难道,唐糖连这个也忘了?不会的,一定是她生病难受,不想多说话,可怜的糖。

一下班,大刚从幼儿园抱着女儿,给她换上新裙子,还买了一袋老婆喜欢吃的水果零食。

“乖乖小薇,我们坐车车去看妈妈啰,好些没见妈妈了,你想不想妈妈?”坐在开往西乡的末班车上,大刚逗着女儿。

小薇拍着小手笑:“小薇好想妈妈了。”

车上的人都夸,这个小孩儿长的可爱又白净,齐流海大眼睛,小嘴巴像颗樱桃,真是白雪公主一样。

秋天的风拂过原野,带来了凉凉的秋雨。这个景致,与三年前是何其相似。大刚抱着刚出生的女儿,产房外,秋雨绵绵。一枝紫薇还未凋,在雨中特别的娴静美好。大刚说:我们的女儿就是一朵花,叫她雨薇吧。他记得老婆用虚弱却不改甜腻的声音说“好”。

一个多小时后,天已经黑了,大刚抵达唐糖的单位。大部分职工的家都在当地,住单位的人没几个,办公室与单人宿舍混合的一栋两层楼房就没两盏灯,大围墙内安静得只有大刚的脚步声。

大刚走上二楼老婆的房门口,正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有笑声。心扑通扑通跳的大刚耳朵贴紧门,是男人的声音,还有很久没听过的唐糖的甜腻的声音,还有混合的笑声,很浪,刺耳,锥心。

火烧到眼珠子的大刚抬脚欲踹了这门,脚边的女孩奶声奶气地叫:妈妈,开门。

“怕吓到女儿,我不打你不骂你,我们离婚。”大刚抱起女儿再不愿回头。

秋日情劫啊!许多人的心在筑一个春天的小巢,许多人的心却在这秋雨中流离失所。

第二天,唐糖回家来,抱着女儿亲了又亲后放下:“女儿我养不活,给你,我走了。”当她拖着一大箱子衣服走到门口时,仿佛意识到什么的小薇突然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妈妈不要走,不要走!”

唐糖出了宿舍楼的大门,也还听得见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个萧索的季节,细雨满天际飞,是落地生根,也是滇沛流离。寂寥阡陌,紫薇落菊花开,适合眷恋也适合分别。雨滴,似生活的棱镜,晶莹剔透,却也正如这个世界,美丽易碎。

(五)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处在爱情中的人几乎个个选择用婚姻去固守爱情。

还有人说婚姻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岀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其实,出来后的人又想进去。

陈大刚属于又想进去的。必竟,一个大男人,洗衣浆汤带小孩,还要上班,不想啊。还有,长夜漫漫,都没个说话暖被窝的,寂寞。

单位上不乏年轻女孩,但谁也不想嫁过来就当上后妈。陈大刚单位的一领导非常熟悉他的情况,也有心帮他,说:“大刚,我介绍了一个乡下女孩,模样好,更主要是人善良,老实本分,适合你,且还不嫌弃你是个二道贩子。”

大刚说:“我要求不高,不太物质化,待小薇如己出就好。”

就这样,出了围城半年后的大刚又进去了。围城的新女主人巧纹内向平和,朴素节俭,家务,老公,孩子照顾得有模有样,与以前的唐糖判若两人,大刚沉浸在新的幸福中。小薇从开始拒绝一个拥抱到开口喊妈,也只隔了几个温馨相处的朝夕。

一年后,大刚成了两个女孩的父亲,欢欣之余,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四岁多小雨薇,当上了小姐姐。

(六)

每个女人骨子里都有温柔母性,而血脉之情更能检测出母性的深度,亲疏。

巧纹喜欢安静听话的大女儿雨薇,疼爱亲生的小女儿灵子。喜欢,来自接触相处后的愉悦,疼爱,源于血浓于水的与生具来。

小雨薇,在热闹中安静地长高,在天伦的边缘悄悄地长大。

夏天常常看到她们回家场景是,坐在妈妈自行车前面的灵子穿着色彩鲜艳的仙衣,吃奶油冰淇淋。雨薇跟在自行车后,手里拿的不是绿豆糕就是白糖冰捧。衣服很干净,新的偏长,旧的太短。

巧纹在灵子入幼儿园后,也找了份工作,一家四口,大刚一个人太辛苦。六七岁起,逢周末,带灵子的任务就落在了雨薇身上。她带的好,在家,在小区的绿化区,或做游戏或讲故事,如同一位小妈妈。

一个夹竹桃初开的周末,十岁的雨薇带灵子出来玩。灵子看到粉色的来竹桃好喜欢:“姐姐,我要花儿,你摘给我。”雨薇最爱灵子了,什么要求也会答应她,只是那花开得太高。她四下找,发现一根二米长小竹杆,应该是大人支在树丫上晒衣服的。雨薇拣起来指向那簇鲜艳的花,正欲用力顶落,身后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不要碰,那花有毒!”雨薇丢下小竹杆,怯生生地望着他,一边的灵子却哭起来:“我要花花,就要…………”

小男孩走近来:“小妹妹别哭,我外公说了那花花有毒会死人不能碰,我买冰淇淋你吃好不好,你等着。”

一会儿,小男孩递给姐妹俩一人一支蛋筒。雨薇摆手:“爸爸不肯我们吃别人的东西。”

与小薇差不多大的男孩说:“我外公家就住你们一个小区,所以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邻居。哎呀,外公还等我的烟呢。”嘴馋的灵子已经接过蛋筒开咬了,小男孩将另一支蛋筒塞在雨薇手里又跑向外面的小超市。

雨薇㖭了一口:“灵子,真好吃!”

“姐姐,妈妈不是说你不喜欢吃蛋筒奶油冰淇淋吗?”灵子奇怪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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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六一前夕,雨薇告诉爸爸:“老师让我参加学区的文艺汇演,我的独舞巜釆蘑菇的小姑娘》选上了,要交50元买衣服。”

“好好,咱们的雨薇厉害!成绩又好舞蹈又棒!”大刚开心地竖起大拇指。

巧纹的娘家和自己的兄弟,条件都不好,虽说自己也不宽裕但终归是他们眼里的城里人,有个班上着,旱涝保收,所以不帮衬点面子上也过不去。但经济拮据之下大刚一直保持了一项消费:雨薇学跳舞。上世纪九十年代才艺培训机构才刚起步,相比上学的学费那个收费是称得上不菲了。

每个寒暑假去跳舞的日子,雨薇是最开心的。民族舞,拉丁舞,都喜欢,已经得过好几次全市大奖了。舞蹈老师说她有天份,加上她十二分的努力,坚持走下去,一定有更广阔的世界。

雨薇自己最清楚又最奇怪,自己喜欢舞蹈,并不是为了上华丽舞台和得奖,她就是喜欢踩着音乐的鼓点跳跃的感觉,不知疲倦不愿停。每一次旋转,她都觉得自己是在蓝天在旷野飞翔,看到大雁南归,看到一枚羽毛轻盈飘上云堆,看到雨后的紫薇开得正明媚,看到妈妈搂着她数着星星睡………

六一节后的一个晚上,巧纹走进雨薇的房间:“雨薇,你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你说,妈妈对你好不?”

雨薇想起这么些年自己的妈妈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泪水涌上心头,她说:“妈,你对我很好。”

巧纹点点头:“雨薇,那我说个事,你能听我的吗?这学舞蹈停了吧,你看下半年你就进六年级,接着马上就进中学,跳舞会误学习,也会放弃,那还不如现在停,我和你爸就那点工资,灵子也上学了,也该她去学个画画舞蹈什么的了……”

雨薇第一不礼貌打断大人的话:“妈,我不学了,也跳累了。”

暑假开始了,连续两天,雨薇都跑到通往舞蹈教室的走廊,远远地隔着玻璃看熟悉的同学在欢乐起舞。她的舞,跳在心尖上,生疼。

“是你!文艺汇演跳釆蘑菇的人也是你?你在这上课?”

雨薇抬头,认出此时穿着跆拳道服装的男生正是那个知道夹竹桃有毒的小男孩。她心情正糟,不想说话,扭头离开。

吃晚饭时,大刚问雨薇:“今天你的舞蹈老师打电话来问你怎么不去上课,对了,巧纹,你帮她交培训费了吗?”

“爸爸,我不让妈妈交的,我不想学了,太累。”雨薇抢着说。

大刚好㤞异:“小薇,你可是最喜欢跳舞的,怎么突然嫌累了?”

“喜欢也是会变的呀,我想好好学习,考重点中学,考名牌大学,不行吗?”雨薇走向自己的房间,她听到爸爸的叹息,想起白天看到草丛里一只蜗牛对远方的不放弃。

(八)

雨薇迈进一中校门那一刻,心中的目标更明确了。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她第一次有一种离开家,独自去远方的冲动。而要去远方,考一个棒棒的远远的大学无疑是最佳选择。

初二上学期末考试,学校进行了年级排名,前三十名为一等奖,校长亲自发奖状奖品。广播里念:第九名,171班陈雨薇。雨薇走上去,与前面的八个人站成一排。广播电视里念:第十名,178班何牧笛。

“是你!你叫陈雨薇!”何牧笛走上台站在雨薇身边,悄悄地说,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雨薇不答话,却也认出这个叫何牧笛的男生就是当年塞冰淇淋在她手里的小男孩,不过已经长高了,长瘦了,方脸浓眉,眼神又亮又温暖。还别说,自己班上就找不出这么帅的男生,也找不出这么有诗意的名字。

后来,雨薇想起,陈雨薇,何牧笛,两个名字早就常有偶遇,比如说成绩优秀名单,新团员名单,创新作文大赛获奖者……只是,她从不知道何牧笛就是他,他就是何牧笛。

初二快结束时的一个傍晚,雨薇像平常一样,穿过紫薇盛开的林荫道,走出校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迎上来,似乎在这等了好久了。

“雨薇,是你吗?我,我……”她很激动很想抱住雨薇。

雨薇的心针尖样细,思维发条一样快,只是习惯了藏着不说出来。她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女人,虽然这些年,雨薇在梦里依稀看到并叫唤过的人,只留给她一个暗处的转身。

她想问:这长长的二千多个日夜,妈妈,你去哪儿了?

有时候站在这城中央,人来人往,雨薇觉得如同荒野。人靠的近,却不了解彼此的心事,每个人都在自言自语,却没人认真倾听。她想将这感觉也告诉迟来的自己的妈妈,却又担心妈妈涌上愧疚与追悔。不说。

只要生命不断,人生的故事就不会止。轨迹的对错,已铸成,无需多究。何况,她是自己的妈妈。

唐糖看着青春期正开始的雨薇,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那凝脂如雪的鹅蛋脸,那圆润饱满的额头,那长睫毛覆羽的大眼睛,那挺直的鼻子,还有那唇若含丹,特别令人遐想。实在是没一样像自己️但没一样她不喜欢。一回首一低眉间,还携带着一种遗世的安静与仙气。

“薇,我现在也住在城里了,去我家住一周吧!”唐糖希望用相处的光阴稍弥补久离的种种,哪怕只是一点点。

“妈,到时候看吧。”雨薇知道那是妈妈新的家,并不止她一个人。

“妈问你个事,你那么喜欢舞蹈又跳的那么好,为什么放弃了?暑假继续去跳吧,我已交了学费了。”唐糖说。

“你怎么知道?”雨薇奇怪,心里划过一些暖。

“妈这些年对你不住,妈妈浑,生了你却没本事养你。不过你去跳舞的学费妈妈是有的。”雨薇和唐糖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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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话说这何牧笛,当班长,还是学生会主席,三分篮投得带劲,作文还写得好,每一篇都是下一节作文课老师必念的范文。最近,“陈雨薇”三个字总是莫名其妙徘徊在他心里,想看见她走过操场走过自己的教室,甚至思考某道题时会突然自问:她也在思考这一道吗?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感觉像一张大网,随时随地捕捉着他。而他发现自己并不想逃,甘愿被困在这网中央。

到底这算不算是喜欢一个女生?远远地看她一眼,心跳直接是漏了一拍,全世界的风景就定格在她身上,仿佛空气里流淌着看不见的电流,回过神,那心跳已加速到麻木。

雨薇,雨薇,多么好听的名字。她坐第几排,她的字一定也很娟秀,她什么时候过生日,我打蓝球的时候她会不会在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看,我纵身投蓝时她会觉得我帅吗,最关健的是她对我有记忆有好感吗……一大堆的猜测秒秒钟就问出来,却几个星期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她就是一朵初妍的紫薇,一瞬就可映红一个有着维特之烦恼的少年的脸。

重点中学学习氛围浓,何牧笛的班主任不止一次给大家打预防针:马上就进入初三了,集中思想很重要,面对你认为很优秀的异性同学,绝不可以,说“喜欢”,更禁止,说“爱”,请将你的欣赏放在心里,别说出口。因为,你还不到可以践约和承受的年龄。超越年纪的想法是一瓶墨汁,会染了本该洁白的凌空飞翔的翅膀,而且是两双翅膀。

听到这话,何牧笛又有丝丝的罪恶感,为自己的早熟。班主任的话像警钟,声声敲击着他的一千个烦恼加疑问。不可以染了雨薇!雨薇一定会飞得更漂亮。他的心里的这份欣赏,应该深藏心底。什么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去爱慕?大学,考上大学时,可以吗?

(十)

初三是紧张的一年。不考好,高中就不能在现读的重点学校了。雨薇喜欢这儿,喜欢整天夏天秋天都有紫薇摇曵的林荫小路,喜欢站在门边就可以看到篮球场的教室,也喜欢隔自己教室最远的178班。所以,要努力,高中也要留在这所美丽的校园。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高一的新生都挤在大门一侧,寻找自己的名字张贴在第几班。何牧笛来的早,一路上,他祈祷了许多遍自己的愿望。他先找的却非自己的名字,而是心中神一般存在的那三个字。看到了,好棒,她分在实验班!我在哪?何牧笛在哪?他喃喃自语。

“何牧笛在实验班。”一个细细的声音在他耳侧说。他扭头,竟然是陈雨薇!

一阵欣喜涌在心上。“我们现在是同班同学了,雨薇!”他觉得她又长高了,而且齐流海的短发一个暑假就变成了披肩发,更多了女孩的柔美。其实留长发,是为了跳舞,为了扎成清爽的丸子头。

“我叫陈雨薇,你随便就省了一个字,不礼貌好吧。”雨薇说。

“哦,对不起!陈雨薇同学,五个字可以吧?”何牧笛不好意思地笑。

雨薇和其他女生一齐走向新的教室。他忍不住跳起来,摘了一朵开得正娇颜的紫薇,还吹响了口哨。

“同学,你新来的吧,不知道乱摘花要罚款两元?”他的动作被校务处的值日老师看见。

“对不起,老师,我新来报到的,”牧笛从口袋里掏一张十元的“该罚,该罚,不用找零了。”

新班级,新班主任也知些老底,所以让何牧笛继续当班长。何牧笛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推荐班干部,安排座位等。陈雨薇当了学习委员,坐在第三组第五排,第四组第六排是何牧笛。

何牧笛头一次发觉当班长的好处,他窃喜自己的假公济私。

元旦节来临前,何牧笛说服了班主任,趁高二未至,高三未来,办一场开怀的元旦晩会,留一抹亮色的记忆给紧张的高中,多好。

晚会很成功。雨薇的伦巴踩着巜空空如也》的沉稳而富情感的音乐,腰胯大幅度的摆动尽显少女的灵巧柔媚,舞风细腻而热情,优雅中透着若即若离。何牧笛看得身体划为十二段,节节生香。他自已则是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巜百年紫薇:向冷而生》

整个夏天

我都在安静地盛开

青葱之上的袅袅青烟

繁花之上的翩翩粉蝶

将我暖色调的梦境逐一沦陷

莹紫的浪漫

散落在每一管拈花的指尖

十月的零点之前

我和飞累的流萤神交

真希望可以护持着这一季美丽

不说再见

屏息凝神仰望

骤凉的风将点点星辰嵌入秋的童话

月之银镰正好开始收割夏的最后一场牵念

选择火热燃情是否注定迎来一场百年孤独

谁来收拾

这向冷而生的一地清浅

男生写诗居然可以写出这么美的意境,佩服,尤其是最尾一句“谁来收拾,这向冷而生的一地清浅”特走心,雨薇一字一句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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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高二分科了,雨薇选文科。

何牧笛也选文科。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家里条件优越。父亲不同意,男孩要选理科,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在社会上吃香的工作,何况你的数理化成绩挺好。何牧迪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人不定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生存,对生活充满喜欢与热情更重要。

充满喜欢与热情,说远,可以是要保持一辈子的事,说近,是每一天可以看到雨薇,雨薇那么优秀优雅,他可以以同班同学的名义欣赏加守护。

高二一开始,学校要求所有学生都寄宿,一个月只休一天。放学时,牧笛对雨薇说:“我帮你去拖被子吧。”

“不要,我自己可以的,最多也就两趟。”雨薇不肯。

“我正好去看下外公,说好了去吃晚饭的。帮你是顺便的事!你以我有意为之啊?”牧笛笑。

巧纹帮女儿提着水瓶水桶被子等出来,牧笛已等在门口。雨薇介绍:我班同学,他刚好来他外公家,顺便给我带一车。

东西分到绑在两辆自行车上。巧纹将二百元递给雨薇:“你省着点用,你爸的厂要停了,都两月没发工资了,他准备去外地一私营米厂上班,灵子外婆正住院,你大姑的儿子下周结婚……”

“阿姨,学校晚自习要开始了,我们要走了。”牧笛等不及了。

月假回家,雨薇看到自己书桌上有封封紧口的信,拆开来,是父亲的笔迹:乖薇,单位停产了,是粮食改革大势所趋,我离开家去湖北一大米厂打工了,你一直是最让爸爸安心的人,你心里面的委屈爸爸也懂。只有一年多就高考了,你努力,上个好大学,以后过上与爸爸不同的生活。学校要收什么费用你和妈妈说,我再三交代过她的。至于你亲妈那,你尽量少去,她也不容易。 爸爸留。

雨薇落泪了,看那日期,爸爸离家已有二十天。她知道爸爸的一切辛苦必须用自己考上名牌大学的喜悦去抚慰,她的耀眼才能驱赶爸爸心中的暗色。

高中的零星费用很多,补课,资料,试卷,外课……总是由班长统一收。牧笛从外公口中知道一些雨薇家里的情况,他深藏在心底的欣赏又轻覆上一层怜惜。

那天课间,雨薇经过牧笛的课桌,轻声说,中午找你。食堂吃午饭时,牧笛端着饭盘坐在雨薇对面:“陈雨薇小姐,什么事?”

雨薇白了他一眼:“大班长同学,这次我的资料费和补课费谁让你交的?现在还你。下次还滥用权力,我当不认识你。”她将钱放在他的餐盘旁,起身离去。

牧笛心里无限惆怅。他好想告诉雨薇:若你是那颗最亮的星星,我愿意是旁边的一星,我的整个轨迹甘愿被你影响。你的出现已经改变了我的星轨,无论你在哪里,永远。

(十二)

日子被白底黑字的练习卷不停翻阅,被一次又一次的月考模拟考反复涂写,高二这一年又结束了。学校开恩,暑假放十天。

自行车棚,何牧笛问正在推车的雨薇:“城南有家老书店,挺不错,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看看?”

雨薇红了脸,抿了抿嘴唇,微笑:“再看吧。”

“那八点我在城南的桥上等你。”何牧笛知道她没有拒绝就是应允,他双手握拳放胸口,暗叫了一声“耶!”他目送长发飘飘的她骑车消失在紫薇夹道的尽头。

牧笛突然好喜欢那一首极有古境的现代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

夏天的早上还不热,桥头有凉风自绿水鳞波间拂来,柳枝浅漾,鸟声清脆。牧笛很久没有领略这样闲适的晨了,更何况,他在等人,如但丁等他的贝特丽丝。

雨薇缓缓地拾级而上,浅蓝的T恤配条牛仔短裙,长发扎成马尾。衣服有点紧,裙子有点短,都是旧的了,妈妈说反正每天穿校服,家里的衣服只放假穿一下,不必添置,凑合着穿吧。可这紧和短在牧笛眼中,是另类的清新脱俗,纤细的腰身长长的腿,还有他不敢直视的地方,平日里裹在校服里只合朦胧的遐想。

“你来多久了?”她打招呼。

看得出神的牧笛小紧张:“没,没来多久,哦,也有点久,半个小时。”

书店很古很僻静,没几个人。二人在书架上找着自己喜欢的书,其中不乏共同喜欢的,比如凡尔纳的巜海底两万里》,刘墉的巜冲破人生的冰河》,顾城的《再见》,席慕容的巜七里香》。每天在枯燥的课本里游历,此刻的阅读如精神的换血,珍贵奢侈。俩人安静地看书,看到有趣的地方,雨薇忍不住笑出声。牧笛乘机凑近头:“这么好笑,别吃独食,哪里,我看看。”雨薇用指尖指着某段某句。

牧笛被她的发香还有说不清楚的香氤氲着,心跳加速,他起紧回归原有的体位。雨薇这种向阳的温柔,他料定自己无力抵抗。他感觉咽喉嘴唇很干,递过去另一瓶冰糖雪梨茶:“渴了吧?”雨薇点头,朝他微微一笑,浅浅的笑涡彻底倾了他的浩淼城池。

“你喜欢什么花?紫薇?”牧笛说。

“喜欢。当然也还有别的,荷花就特别好,我十分喜欢,还有茉莉呀,雏菊呀,每一朵都是一颗谦卑的心,有一个芳菲的灵魂,我也喜欢。哎,你喜欢什么花?”雨薇问他。

“我只喜欢一种花,她叫……不告诉你!”牧笛笑着卖关子。

“不公平,就知道套路人家!”雨薇生气地扭过头。

“花太多,我一下子真没想清楚。这样,罚我开学三天请你吃午饭。”牧笛说。

雨薇心里掠过一丝一秒就过的小失落:“算了,男生对所有的花都是怜香惜玉。我要回家吃饭了,我爸今天会回。”

“明天你干什么?”牧笛一边收拾桌上的书一边问。

“明天跳舞集训一天,刚好假期的最后一天去长沙比赛,我想,以后就没时间跳了。”

近午的石桥,雨薇和牧笛一色浅蓝搭牛仔,穿过蝉鸣穿过阳光。

(十三)

一大早,何妈妈就喊牧笛起床:“儿子,今天去看外公。”

“我不去,我想一个人走走。”被子里的人在答话。

“你不是最喜欢去外公家吗?再说了,昨天你也说是一个人走走的,还走什么?”何妈妈奇怪。

“哎呀,反正我今天不去。”牧笛关了房门。

八点,雨薇已经换上绿色的训练服站在明亮的舞蹈室。

“大家听好了,这次拉丁锦标赛是两年才举办一次的省级比赛,获奖的选手有机会参加明年英国黑池舞蹈节,那可是历史最悠久、竞技水平最高的国标舞赛事!今天是上午三小时下午三小时的精训,加油!陈雨薇,你先来一个。”美丽的菁菁老师一直教精英班,技艺精湛,以严厉施教出名。

第一曲是牛仔,雨薇在激昂欢劲的音乐中像变了一个人,一改生活中安静羞涩,淡然柔婉的模样。耸肩,摆胯,旋转,跳跃,身体语言借着灵活刚韧的肢体动作,向古老的西部进发。她的眼睛随着她的指尖迸发出小野性的光芒,看起来,小性感初露端倪的她是那么热情,欢快,豪爽。

不是跳舞,你想像不出一个柔弱女孩的小宇宙会有这般燃烧的爆发。

开了空调,她们依然香汗淋漓,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次暗劲的推送,体力的消耗可想而知。

“大家都很棒,加油,最后十分钟!”老师重新启动音乐。

雨薇突然觉得眼皮很重,眼前发黑,房子在摇,她想找个东西扶住,就那么三四秒,什么也不知道了。菁菁老师大叫:“快,叫前台,她晕过去了!”几个女孩冲出教室。

“让我来,赶紧送医院!”秒冲进一个少年,双手横抱起地上的雨薇,一看电梯还在一楼,他冲向了步梯,直下四楼。

他将她抱进抢救室,然后去办手续。当他心急如焚办好手续返回抢救室时,雨薇的爸爸妈妈已经赶到。这时医生小开门:没危险了,过会转到病房。门又关上了。

“小伙子,你是?谢谢你及时送薇儿来医院啊!”陈大刚对何牧笛表示感谢。

“小事小事,我是他同学,刚好路过舞蹈室。你们都来了,我就回去了。”牧笛不好意思久留。

回到家中,他洗了个澡,心中仍然不放心,到底是什么病,这太危险了,医生说没事是不是没检查清楚……我得再去看看。对了,带束花去,雨薇喜欢花。

牧笛挑了几支荷花,拿个纸袋装着,怕人看见笑话。

“什么,她没住院?”

“没别的病,贫血,营养摄入赶不上体力消耗,家人认为没必要住院。”

牧笛看看手中没能送出去的荷花,耸耸肩,离开。他又想起今天自己是抱过她的,还是公主抱,可怜雨薇,太瘦了,又瘦得那么玲珑娇柔,自己都不敢用重一点的力气。仿佛,这世界,最美丽,最易碎。

(十四)

经历过高三,你就过了一回刀山,经历过高考的六月,你就经历过世间的火热。

白天题山题海是你的铁杆粉丝,追着你跑,晚上星星做你的痴情恋人,午夜守望你入睡,凌晨照亮你起床。

何牧笛读书读得活,多紧张也忘不了偶尔涂一首小诗,也戒不了去篮球场投几个三分。诗的灵感是现成的,陈雨薇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诗意泛滥。而她属于努力刻苦型,读得好绝少不了下功夫。但只要何牧笛打蓝球,她必靠着教室外的栏杆在看。

何牧笛心里得意,看来我放松的时刻也是她放松的时候。

2004年6月3号4号5号,高考在即的学子们放假三天,迎接接下来三天的考试。放学时,牧迪对雨薇说:“三天后我们将坐在不同的教室交出自己最美的答案,相信自己!

“一年前我就在盼这三天了。我可以携带一本诗,走向远方,走向英国的黑池。加油。”雨薇朝他微微笑一笑,如火的黄昏,倾城的俏。

考完最后一场,守在校门外的唐糖接走了雨薇:“妈妈报了旅游团,明天你休息一下,后天我们就出发。”

雨薇并不是很想去旅游,但不想拂了妈妈的心意,随她去了她那个家,她知道妈妈的家里还有位伯伯,见到过一次了,比爸爸老。

考完后好比落下一个包袱,自己又感觉发挥还不错,所以雨薇一躺上床就整个人放松下来,很快香甜入梦。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大声说话。雨薇怕,不敢开灯不敢出去,那些声音隔着房门也一字不漏地传入她的耳朵。

“我说糖妹子,这旅游的团费别说八千,现在就是八百我也不得拿了,你自己想想,这几年你跟着我,我让你打牌,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不说,还替你还了先前的赌债大几万。你女儿几年来学跳舞的学费我出了,这又考上大学,又喊我提供生活费,明儿大了要嫁人,是不是我还得打发嫁妆,往后走还要买房买车,生子生女,我当冤大头的日子没个尽头了。”

“看你说的,好像我是一分不挣的家庭主妇。”

“你那工资?还不够你三五天扔牌桌上的!现在还好意思说要钱就要钱?你以为你还是年轻少妇,照照镜子去吧你!”雨薇听到“嘿嘿”的冷笑声,

“好老公,我都已经答应孩子了,你就拿了这回吧。”妈妈的声音里有无奈有哀求,雨薇听着难受,太难受了。

…………

大六月的夜,雨薇心里发慌发凉。他希望天快点亮,她不去旅游了,她要离开这儿。她想起考前巧纹后妈炖着鸡给她吃,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超市招暑假工,我给你争取到了一个名额,你考完就去上班,也好挣几个月读大学的生活费。”

这个世界,为什么只有我是多余的?哪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自由乐土?雨薇想着一些过往一些细碎,泪无声滑落,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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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第二天一早,雨薇想马上离开。她起床,妈妈的房间门是打开的。妈妈和那个人哪儿去了?对,一定是晨练去了。

这样不打招呼走会让妈妈着急,我留张条好些。她四下张望,没发现纸和笔,看到了餐桌上的塑料筐里的鸡蛋和面条。

真的,长这么大,我还没给妈妈做过一顿饭呢。煮碗荷包蛋面条吧。

看看时间,妈妈应该快回了。雨薇架好锅,旋液化气灶的旋纽,连续几次、都闻见呛人的气体味了,就是不见点着火。灶边准备有一个打火机,应该是为点火而准备的。她弯下腰,侧头去看打火机点燃火没有。

呯,火一秒就窜满锅底,不好,燃到自己的长发了,火舌迅速又窜到衣服上。雨薇吓慌了神,打开门求救“救命啊,救命啊”,这是6楼,步梯房,她一边喊一边往楼下跑,带起风,火遇风更狂,可怜的她落入了火的魔爪………

(十六)

何牧笛无法相信这一切!怎么可能?怎么会?怎么可以?

雨薇,你怎么不等我来告诉你:我只喜欢一种花,紫薇,美丽的紫薇,唯一!

雨薇不可能不在了,她一定是去了城南的书店,站在那座石桥上,淡蓝色的T恤,淡蓝色的牛仔裙,飘逸的马尾,在那儿安静地等我,她会对我微微一笑……

或者是在教室,在寻找我的抽屉有不有遗漏下一页为她而写的诗………

或者,舞蹈室的音乐巜空空如也》正在响起,为雨薇响起,她会朝通透玻璃幕墙外的他挥手,示意自己吃了大碗的饭,喝了大瓶的牛奶,再也不会晕倒了………

更或,她一个人去了远方,去英国的黑池,路途遥远,她一个人,那么孤单,那么瘦的背影………

牧笛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被刀捅过几百遍的心痛了又麻,麻了又醒,醒了又痛。他也不想活了,充满梦幻与期待的六年时光像埋在地下的纯酿,举杯的时刻到了,梦中人却毫无征兆地阴阳两隔。

没有了雨薇,这是世界于我还有什么?我只剩下流浪与漂浮,前尘旧梦无法删除,我要在雨中飞翔,看一朵紫薇如何寻秋而香逝。

难道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和事,只合悄无声息地碎裂,消失?

他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与梦的方向。他的额头,膝盖,手掌全是血痕刮印,他怒啸,他低吼,他深思。可是无论怎样,他一腔的欣赏欲喊出的三个字却无人回应。

雨薇,我爱你!我不甘命运的安排,我不信我的爱被宿命封印在豆寇华年的十八岁!雨薇,你一定也是爱我的,只是你比我藏得更深。对吗?

几多天后,陈大刚递给牧笛一个带锁的日记本:“清理她的东西时发现了这个,打了锁,也看不太明白,你救过她的命,或者你更了解她。”

本子们扉页画着一枝紫薇,右下角写着一个英文:D。后面的页面里是钢笔画,每页一幅,有笛子,仕女,侠客,荷叶,荷花等,最中间的那一页是一段话,写于去年12月:

我都想好了,等这个夏天一到,清晨和夜晚來临時,我就爬上楼頂,窗台,任何一个可以独立跳舞的地方,风舞动我的乌黑长发和白色裙纱,一些星星从云朵里跌落,嵌在我的裙摆,这个凉凉世界便有了晴光焰彩的热度,任我拥抱,旋转。如果你能来,站在我的前方,向我伸出手,我的世界,毫无疑问就是最美丽的了。

        2004年12月8日 写给6个月后的雨薇

牧笛合上本子,掩面而泣。这世上,卷土重来的事情不少,但逝去的光阴和错过的情,是一去不复返的。雨薇,你跳舞吧,我在欣赏,曲终,人不可散,我要握紧你的手,拥你入怀。

(十七)

牧笛只填了唯一的一个志愿:中国佛学院。

高考分数出来了,638分,陈雨薇,638分,何牧笛。

他在心里面告诉雨薇,半年后的夏天,我来了,我站在佛光里,看你起舞,我伸出了手,握住你,相信我,我再也不会放手,往后余生,来世再来,你的世界,不再凉凉。他在雨薇的日记本上开始续写:巜信仰》

塔顶和万物均沾一致的阳光

颓废和黑暗还悄然隐藏

盛夏的浓荫里有虫蚁的尸体

渺小而不寒

你的殿堂烟火延续不断

贝叶经上漾开粉色光晕

那是一支荷从不更改的信仰


隋风过经年

琴声通幽处

梦中无数次拾级而上

抟我今日的颌首合掌

翰墨泼撒诗与画炼成愿之舍利

放你的莲花台虔诚供养

雨薇,你在红尘深处,从明媚春光到灼心夏日,耗尽生命和灵魂,演绎了一场关于死亡的美丽。那现在我在佛前告诉你:我们的相遇,本就是从一场花事开始,现在,我手持鲜花,放下人间烟火。

与缘相遇,与禅相守。爱,是一场修行,一种信仰。

17岁时未能送你一束鲜花,27岁时,我一定为你诵读一篇巜般若波罗蜜心经》。再无惧世界,美丽易碎。你,如佛,我的爱,如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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